1945年秋天到1946年春天间,是常欢喜年轻时候离难得的短暂太平。
谢寄生却依旧很忙,他比过去更频繁地出入重庆,冯春生似乎并不太受他倚重,总是不随行。
冯春生和其他丘八不一样,他文质彬彬的,爱看书报,爱看电影,有时常欢喜去电影院看电影会碰见他,他们隔一排坐着,冯春生礼貌地冲常欢喜点点头。
冯春生还会拉小提琴,天气晴好的日子里,他站在院子里拉小提琴,脱下军装,只着白衬衫,阳光下背影晕出柔和光晕,常欢喜在窗后托腮看,仿佛又坠回到遥远的少女时代。
冯春生是从奥地利留学回来的,奥地利,维也纳,好地方啊,常欢喜不由得忆起当年,当年如果没有为舅舅嫁给谢寄生,她应当也是要去国外留学的,奥地利是她的首选,她这辈子最爱觥筹交错风花雪月,谁知道天不遂人愿,大好光阴全虚掷于这一江东流水里。
那一次,常欢喜和冯春生又在电影院里遇见,常欢喜清楚地记得,那天电影院上映的,是欧阳飞莺和严肃的《莺飞人间》,讲述的是歌唱家与音乐家之间的爱情故事。
一出电影院就下了雨,常欢喜是独自来城里,雨伞也并没有带,她在屋檐下发愁,晚出来的冯春生走上来问:“常小姐,要一起回去吗?”
他喊她常小姐而不是夫人,常欢喜的心有些鼓噪,她问:“你带伞了吗?”
冯春生笑一笑,牙齿雪白:“没有,但是我是骑自行车来的,可以快快回去,淋得少一些。”
那天常欢喜坐在冯春生的自行车后座上回司令部,车矮腿长,她翘着脚,看雨水滴滴答答打在鞋面上,今天她穿的是一双绿缎面鞋,雨水打在上面,如同落在青青草地,天街小雨,江畔好风,像是回到十七岁的仲夏。
一算吓一跳,自己竟然已经二十四岁啦。
没有多少青春好耽误了,看着冯春生的背影,常欢喜想。
然而没等她把自己的小儿女心思付诸于行动,内战就来了。
谢寄生愈发忙碌了,他是打仗的一把好手,过去打樱花国人,现在打自己人,而被他打的自己人里,兴许还有她的舅舅!
常欢喜是越发地看谢寄生不顺眼了。
战争一天天地打下去,从守势变成攻势,共党风头日上,进到1948年里,常欢喜常常听闻哪一员国党大将又被共党策反了,她不免问起谢寄生:“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我听人家讲,天下八成是要易主的,最近有没有人策反你?”
她虽然早已抱定了离开谢寄生的打算,但夫妻多年,三回救命之恩,她仍旧是盼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她试探着问:“听说舅舅在那边混的蛮好,如果你有投诚打算……”
谢寄生打断她的话:“女孩子家家的,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新上的电影不好看吗,新出的小说没有趣吗?”
他总是这样,像个父亲,又大男子主义。
常欢喜只好撇撇嘴,不再提起。
背地里,她却偷偷托妹妹给舅舅捎了一封信去,在信里恳求舅舅,若来日能取得胜利,看在自己与谢寄生夫妻一场的份儿上,盼望他能善待这个前外甥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