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晴不爱岑荔荔。
尽管她美丽,尽管她富贵,尽管她勇敢,尽管她爱他。
但他不爱她,他所爱另有他人,文敏与他早就相识,但他的家庭不接纳文敏,他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婚姻,但不接受家里安排的“爱情”,在他和岑荔荔短暂的婚姻里,文敏一直像个影子一样存在,后来他入狱,文敏亦不离不弃,她从16岁开始,用一生等他,在1951年终于嫁给了他。
很动人是不是,如果没有岑荔荔。
同学聚会上,有人谈起岑荔荔,谈她在爱情和婚姻上的不如意,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邱雨路独自走出去,站在酒楼的天井里,仰着头看了一会雪,回来的时候脸上湿漉漉的,也说不清到底是雪水还是泪水。
他爱她,她的生命却被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给糟蹋了,他连眼见都不能眼见,只能听闻着,无能为力着。
1939年的春天,邱雨路接受家里的安排,去了美国,读医科,等到1943年再见岑荔荔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
岑荔荔没有认出他来。
他按捺住心里汹涌澎湃的失望情绪,脸上带着微笑给岑荔荔量血压,他的手轻轻触碰在她消瘦了下去的小手臂上,以一个医生对病人的名义,他开玩笑地问她:“我觉得岑小姐好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岑荔荔摇了摇头,她婴儿似的一双眼睛让她说不了谎。
后来邱雨路成了岑荔荔的家庭医生。
他亲眼看到了岑荔荔对周霁晴的爱,岑荔荔所有的忙碌都是为了周霁晴,最初,她还抱着把他救出来的奢望,后来眼见着奢望真的是奢望,她开始把目标降低到至少让周霁晴在牢里不至于太受罪,这些都需要钱。他看着岑荔荔的病为了周霁晴一点点好起来,看着岑荔荔为周霁晴一点点成长起来,成为一个女商人。他没敢再对她说喜欢。
岑荔荔和周霁晴的离婚事件,他也亲眼见证。
那是1949年,解放战争已经到了最后,5月传来消息,解放军攻打上海了,打了半个月,月底上海终于解放。
一天早晨,邱雨路照常去给岑荔荔看病,进门看到岑荔荔满脸笑容,她给邱雨路看了一份报纸,那份报纸漂洋过海从中国寄来,上面刊载着一个消息,提篮桥监狱的政治犯们被无罪释放了。
邱雨路看着她的笑脸觉得心酸,她丈夫获释的消息,她竟然是从报纸上看到,这样还欢天喜地。
邱雨路觉得很绝望,他自暴自弃地想,哈,等到周霁晴来了美国,自己一定要给他做个好好的检查,保证他能活到七老八十,陪岑荔荔漫长时光。
但是周霁晴没有来美国,来美国的是一份电报,电报内容是,他要与岑荔荔离婚。
电报来之前,岑荔荔正要出门。
她要去给周霁晴汇款,汇一笔让他来美国团聚的款子。
读完电报,她知道不必了,但还是站去来走了出去,邱雨路看出她的失魂落魄,他拿了一把伞追了出去,外面在下雨。
他跟在岑荔荔身后,举着伞沉默地跟着岑荔荔毫无目的地地走了好几条街,岑荔荔突然停下来,眼睛是没有焦距的,她问:“霁晴是不是嫌我当初来了美国,没有留在国内陪他?我去给他汇款,让他来美国,他来了后你要替我作证,同他讲,我当时是实在病的没办法。”
邱雨路觉得鼻腔酸涩,他柔声回答她,好。
钱还是汇了出去,岑荔荔等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她终于接受了事实,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签字的时候她的手抖的厉害,她的帕金森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那一年,1949年,祖国解放了,岑荔荔的丈夫却失去了,永久地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