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自由行动,其实一行人被唢呐队伍裹挟,走路速度都没法自主。唢呐在众人耳边猛吹,邪祟曲声入耳,让人五脏六腑针扎一样难受。
方休试着向它们搭讪,问“神自嵬山降”是个什么典故,结果人家压根不理他。最后还是白双影看得厌烦,阻止了方休。
“别问了。”白双影说,“它们只是模仿人类的声音,不清楚自己在唱什么,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休顿时对邪祟的文化水平有了新的认识。
“能说人话”和“会说人话”,还是很不一样的。
“你会说人话,真好。”方休感叹,“不然咱俩只能附身交流,我请你吃饭都没法直接问你合不合口,人类笑话你也听不懂……”
白双影:“……我偶尔会想,其实是你不太会说人话。”
方休:“你看你都会讲人类笑话了。”
白双影不再吭声。
方休勾勾嘴角,低头翻看着红彤彤的请帖。请帖呈正方形,正中贴着个缟白的倒福字,四边整整齐齐写了四行金字——
【诸恶莫作天降祥瑞福泽远,众善奉行雨润万物情义深。】
【以和为贵阴阳相济厄自解,欲速不达一意孤行逆鬼神。】
它们左右上下两两相对,左右两联分明是祠堂对联。新添的上下联对仗不算工整,劝诱的意味倒很明显。
方休盯着上下两联,眼里的笑意逐渐消失。
……
这是众人来到嵬山村的第二夜,也是雨水连绵的第二天。
雨云使得夜晚愈发黑暗,嵬山村仿佛被影子的河流吞噬,只有祠堂附近一大片火红——
祠堂恢复了原先的模样,门扉大敞,露出其中崭新的神像。
这回神像变成了四条手臂四条腿,手脚依旧乱糟糟横斜,活像只被拍扁的蜘蛛。
它仍有三个脑袋,脸照旧漆得煞白,嘴唇则涂成大红色。红颜料没干透,慢悠悠顺着神像下巴淌下,有种莫名的血腥感。
两边桌子红烛缭乱,门外更是挂满了赤红灯笼。灯笼被雨水打得震颤不止,犹如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这回“赶集”的阵势比上次大了不知道多少,各种摊位一眼看不到头,生生组成一座迷宫。祠堂对面,平地架起了奢华戏台,橙红灯光几乎映亮了小半边天。
戏台前坐得满满当当,高瘦的福老儿坐在正中间,堪称鹤立鸡群。
一行人被唢呐队伍推向戏台,走得近了,台上唱曲甚至压过了唢呐哀乐。
“眼见她苦心煎熬,落得个心痛如绞。”
“眼见他只求自保,落得个烂肉一泡。”
“眼见她惊惶奔逃,落得个油烹火烤。”
“眼见他痛哭嚎啕,落得个白绫自吊。”
“客似主主似客凭空捏造,鬼像神神像鬼纲常颠倒——”
“摸不清猜不透无可奉告,出不去进不来笼中之鸟——”
那唱曲悲悲戚戚,如泣如诉,直往人耳朵里钻。看清台上戏子的那一刻,黄毛和梅岚一同惨叫出声。
那是四具尸体,四具他们认识的尸体。它们个个穿了红绸戏服,胸口绑了大红花,委顿在太师椅上。
麦子的尸体皮肤铁青,全身胀气,口鼻已然出现蛆虫。老棉干脆是红布包裹的一摊肉,腐水浸透了绸缎。胆小大婶只剩白骨,骨头上还残留着烧灼的痕迹。
最后是大夫的尸体。
明明他们离开时,那具尸体还吊在树上。
大夫的白大褂换成了红大褂,断掉的脖颈毫无生气地歪向一边。他的嘴巴一动不动,尖锐刺骨的唱词擅自钻出。
“摸不清猜不透无可奉告,出不去进不来笼中之鸟——”
“摸不清猜不透无可奉告,出不去进不来笼中之鸟——”
“好!”
福老儿独自站起,使劲拍手,“唱得好哇!”
其余身影随之直立,有样学样道:“唱得——好哇——”
紧接着,它们齐齐转头,同时望向方休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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