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翼、裴元略相继在中间坐下，又带着各自的人，把苻丕和慕容冲远远隔开，难以对话。姚苌坐得稍后，仍是只作陪的态度。

高盖也带了两人赶来伺候，有一人捧着个包袱，高盖又拿个手炉给他——是小瑶新缝制了暖炉套托带上的，其实地上早生了火。

慕容冲抱着手炉靠在椅上看看天色，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他探出身子去看坐在那端的苻丕。

苻丕看着下面，疑惑着神色微动，道：“我堂妹好像有话要说，去问问她要说什么，”也转过头来，对着慕容冲，道：“说不定她不是主谋，背后还有主使之人要供认出来。”

慕容冲不甘示弱，冷嘲道：“若说大殿下行刑逼供，屈打成招，臣丝毫都不会意外。”

隔着人、茶桌打嘴仗，裴元略捧了热汤喝，假装没有听到，权翼打哈哈，道：“这样的天气，咱们宜早不宜迟，速速解决了，免得大伙儿在这吹冷风，白冻坏了。”

苻丕的目光又狠又恨，慕容冲不理，收回视线看去下面，看到苻玉果然身子挣动，把头向上抬起，张大嘴巴，确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出来。她大喊着，尽力把头以及上半身越抬越高，以至于最后连城楼之上的他们都听到了，‘我要活’她向天嘶声呐喊着，面目全非的血污脸上带着不屈和遗憾，终于在余音袅袅中身子僵直倒下，其余的妇人都呜咽哭了起来。

下人来报苻玉已经死了，苻丕冷笑，道：“本来就是该死的反叛余孽，不过是侥幸偷生，尚不知道感恩戴德，从此夹了尾巴良顺为民，忠于我大秦。却还要再行反叛谋逆的事，我看这不是想活，是嫌死得不够快。慕容太守你说是不是？”眼睛斜向慕容冲。却并不等回答，又下令道：“贼首共有七个，先用刑，把她们统统都杀了，剩下一个也快到了。”

慕容冲喃喃地道：“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就够了。”就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他脸色极度难看，打断道：“等一下。”起身向苻丕走近些，问：“臣请问大殿下是杀了这些人就要走了吗？”

权翼几人都看着他不作声，苻丕也疑惑，反问：“怎么，莫非你还想留下我不成？”

慕容冲苦恼无奈道：“大殿下言重，臣想，大殿下既然对臣有这样的疑心，不把这疑惑解开的话，就算走了，也不会安心的吧。”

这话正说中了苻丕心事，苻丕道：“不错，所以在走之前，我要你的一句话。”

权翼、裴元略也都起身了，站在他们之间，权翼疑惑地看看二人，迟疑笑道：“如果能把话说清楚那是最好不过了。”

慕容冲问：“什么话？”苻丕盯着他道：“我要你指天立下毒誓，从今日起，往后此生你慕容冲再不可对我苻丕生出害心，如有加害，必遭众叛亲离，天下唾骂，手足亲信残害而亡，死后永堕地狱。你母兄子孙皆受阴魂恶咒缠身，不得善终。”

慕容冲愕然愤怒，权翼等人都有些为难。慕容冲道：“一直以来明明都是大殿下在苦苦迫害小臣，这话从何说起？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苻丕认定他在装无辜，这时只急于要去掉心里头这桩心事，道：“只要你发下毒誓，我也保证从此再不害你，就算你以前对我所做种种，我都一概不追究了，可以与你一同对天立誓，如何？”

姣苌、裴元略等人更加不好说话了，倒也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妥善解决的办法。

慕容冲道：“如果臣不答应呢？”

苻丕‘霍’地站起，道：“要是你的心里没有暗鬼，怎么会不敢发下毒誓？与其日夜担心不知哪一天会被你害死，我宁可不顾代价现在就杀了你，哪怕是与你同归于尽。”苻丕的人也跟着踏前一步。苻丕早有打算，带上来的人很多，一齐逼近。裴元略、权翼倒紧张起来。慕容冲眼波流转，轻启红唇玉齿笑道：“愿此身长随，生死不离是臣对天王的心愿与誓言，大殿下却对臣说这样的话，不大合适吧。”

苻丕顿时羞怒上头，把脸涨得紫红，咬牙切齿待要骂一句‘厚颜无耻’，慕容冲倒又正色道：“既然大殿下有令，臣不敢不依。正好裴大夫、权尚书、姚刺史几位大人在这里，就请各位大人做个公证。”

权翼便道：“如此甚好，要是早如此，也不须我提心吊胆这许多日了。事不宜迟，眼下正午，立誓最灵。那么倒上酒来。”

苻丕见他肯发誓了，怕再生变故，只将恼恨唇骂都生生咽了回去。恨声令喊：“倒酒。”随从倒了两碗热酒，慕容冲和苻丕各自端起，慕容冲果然就依苻丕所言，一字不差地立下毒誓。苻丕认真听得没错，放下心来，亦对天发下誓愿从此与他秋毫无犯，两不相干。相对举杯，一同饮下。

热酒入口，慕容冲陡然色变，手中酒碗落地跌得粉碎，双手揪向咽喉，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眼睛看向苻丕，一手指酒一边后退撞翻大椅，随即整个人‘扑’地倒地再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