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听得外面有人喊‘吴王来了’,这还是慕容垂以前在燕国时的旧封,厅里慕容纳诸人似乎也有如释重负之感,忙道:“五哥来了,咱们快去相迎。”只都起身逃一般向门涌去,刹时走了个干净,窗外的人大概也都去了,只剩慕容冲还孤零零坐在厅里,对着一屋子七零八落空空的坐椅。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动了一动,然后起身慢慢向相反无人的后门走去。
慕容冲从后门出来,眼前是一溜儿的甬道和两排枝叶繁茂的树木笼罩在飘渺的烟雾中,树叶尖儿已经开始泛黄,前院里隐隐的嘈杂声、各种气味还在随着黑烟一阵阵送来。慕容冲有些神色茫然地站着,显然他觉得很陌生,忽然,他的脸色一变,惊惶地转头向身后紧张瞧看,他似乎感觉到哪里有一双凶兽恶魔样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随时将他吞噬,他毛骨悚然。
这时,从厅后门又走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着慕容垂式的长脸,只是眉眼更浓黑上挑显出几分邪恶凶狠来,是刚到的慕容垂之子,慕容冲堂兄慕容麟。穿着灰褐长衫,束了发髻,手里还拿着一根缠着金线的马鞭,今时不同往日,鲜卑慕容一族大多人都已经养不起马了,尤其是在这个年纪。只是慕容麟是慕容垂的儿子,又自幼便是个狠角色,也是慕容垂如今众多子女中最受到器重的一个,甚至已经开始带兵了,因此早有自己的坐骑。慕容冲看到,稍有些迟疑,招呼道:“麟哥哥,你都已经是大人啦。”慕容麟是痴痴如醉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看着烟雾中树下的他,赞叹道:“冲弟,你好美啊?”慕容冲身形震了一震显然吃惊,他犹豫着察看慕容麟的脸色,退了两步然后猛地转身便跑,顺着甬道头也不回地飞快逃走。
转个方向再跑得十余步,面前被一道影壁粉墙挡住,只挖出个月洞门,这里就是内府后院了。慕容冲停下,气喘吁吁地向后看一眼,身后淡淡的青烟里并没有人,周围清静了很多,只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依然存在。他在墙根旁踌躇了一下,然后走进了月洞门。迎面是长长一排灰墙青瓦,较为低矮的木柱房,可以看到烟雾越过粉墙从屋顶上飘过,房前有着几丛绿叶芭蕉。一个美人正坐在阶前捡剥晚熟的莲蓬,是三哥以前的宠妃。慕容冲道:“美人大姐,我来找三嫂……”美人抬头来看,呆了一呆,忽然尖叫起来丢下莲蓬便起身跑进门里去了。慕容冲话还没说完,他把继续跨出去的一只脚缩了回来,脸上现出尴尬僵硬的神情,但还是捏紧着自己的手指留在原地。房里传出压低着的女声道:“七弟来了,就在外面。”一排十几个大都撑开了的窗户后面鬓发裙影乱动起来,屋里的女人都躲在窗后看他,慕容冲站了一会儿,看到其中一个窗后露出大半边脸来也是认得的,便向她道:“是我,我来见三嫂的,请帮我通报一声。”从左侧忽然发出一声美人惊叹道:“真是名不虚传啊,就好像浑身都在发光,连声音也如歌咏般动听,也不知是怎么生长出来的。”又有另外一个声音道:“所以把秦天王也迷得神魂颠倒,连女人都不近了呢,真不明白,再美不也是个男的吗?男人和男人,可有什么趣味呢?”虽然是小声说话,但窗户开着,倒也听得真切。慕容冲的脸上似乎有些发红,僵硬地站在那儿,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忽地中间屋里响起喝骂声道:“正经事情不做,一个个眼馋也都想当狐媚妖人吗?”把慕容冲吓了一跳,这是三嫂小可足浑氏的声音,但在屋里只闻其声并不见其人。那些女人想是都惧怕,纷纷关窗掩门,小可足浑氏的声音继续高声骂道:“前面慕容暐在干些什么?怎么随便就放这种淫人秽物进了来损人名声。咱们虽是妇人,却也都知节守德,不做伤风败德折辱身份的事。”一排的门窗都已闭紧再无人影。慕容冲呆呆听了一会儿才露出恍然醒悟的神情,忙转身向外走去,身后尚自骂道:“还不快找人通知慕容暐。叫小厮来叉了出去,再打水仔细干净的洗地,赁地污了咱们的清白。”慕容冲跌跌撞撞快步跑出后院,一口气回到甬道,他在一棵僻静的树后坐了下来,树影里漏出一些不大明显的光,四周弥漫着混着酒肉香气嘈杂声的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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