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不喝药也不喝汤,只埋头在竹林里慢慢地仔细寻找,宫人不敢怠慢,跑到前殿去禀告苻坚。苻坚正是在气头上,在前殿里蒙头大睡一概不许人靠近,等到天晚睡醒方才听说了,犹自怒气未消,道:“他要死便让他死。”倒拿起上疏来看。
慕容冲在林子里找到躺在地上的锈刀,就在旁边地上坐下直坐到了夜晚。宫人只得持灯立在一旁,在黑乎乎的林子里照出一小片光明来。苻坚终是放心不下,赶了回来更加气怒,大步走到他跟前吼道:“你他娘的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宫人早都一齐惶恐跪伏,慕容冲抬头静静地看着苻坚,道:“你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叫你捡个刀都不捡?”灯光映照下,现出他美丽如画、神色淡漠的满脸病容,苻坚瞪目切齿、在极度的愤怒下深感无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样的慕容冲,心里竟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恐惧,转而铁青着脸吼其他人道:“你们都跪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他拖回去。”几个宫人吓得爬出,七手八脚抬起慕容冲飞跑而去,慕容冲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苻坚怒不可遏地走了几步,却也回头对王洛向地上的锈刀使了个眼色。王洛会意,拾起锈刀跟上。进到房里,苻坚和慕容冲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正对站在房子中间,宫女小心翼翼地端上温着的汤药。苻坚指了喝令:“喝了它。”慕容冲扭过头不听。王洛双手捧了锈刀送过去放到书案上,慕容冲瞧见走过来拿起锈刀又走,苻坚无言地看他要做什么,慕容冲拿着锈刀向开着的侧门走去便要回去竹林。苻坚的脸色由青转黑,危险一触即发,咬牙沉声道:“慕容冲,”慕容冲迟疑了一下,站住。苻坚在身后看着他,道:“你真的就这么想死,不要我也不在乎我了,那你就走,今天你敢走出这个门半步,我就如你所愿。”慕容冲像个木雕定在门边,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站着,过得片刻,慕容冲动腿向前迈去,慢慢地一步,又是一步,然后脚步加快,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苻坚几乎气炸。王洛心里暗替慕容冲可惜,眼见苻坚不好转过这个寰来,忙向闻讯赶来的清河使个眼色,自追出去了。慕容冲闷声不响地走到原来那个地方,又把锈刀放在身前地上就地坐下不动了。王洛提着灯笼在旁劝道:“公子向来聪明,怎么今天糊涂?你撒个娇儿,陛下有什么是不依你的?何必赌狠呢?你肯定要吃亏的,还伤了感情。”慕容冲向来尊敬王洛,也不摆脸色了,苦笑道:“谢谢总管大人,小奴知道大人是好意,也清楚其中的厉害,可是小奴还有什么亏可吃的呢?只有一死了,可能被陛下杀了反而更好些。”王洛听得倒也长叹一息,道:“老奴知道你上次出宫回去在家里必定是受了委屈,拿皇上煞性子呢,可那毕竟是皇上,总不能太逆了龙鳞不是?”慕容冲半低着头,脸色在灯光映照下黄黄的,现出与他年龄、美貌不相称的愁苦病容,然而神色平静,不为所动。他确实听到了李威的话,他很想问问王洛李威说的都是不是真的,他在新兴侯府受到的那些,是早在苻坚的预料当中,甚至他的娘亲也是苻坚安排出城。不使他得到一丝的温暖,要断了他的所有念想、所有退路。可是他没有开口问,就不必使王洛为难开罪王洛了。其实,他的这一切,他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苻坚造成的。是苻坚令他到了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曾经在幻觉里也那么依赖苻坚,把所有的伤痛都展示给苻坚,不停地想象,等见到苻坚以后要怎么叙述,光是这么想着时他就热泪盈眶激动不能自已。可是现在他面对苻坚已经什么话都不想说。大概真的是因为小孩子心里没有仇恨的缘故,以前他也经历过很多,可他从来没有怨恨过,只是觉得身边有太多的坏人,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待他?可是,当他从井台边离开的一刻,他的心里就多出了一种全新的、陌生的情绪,那就是仇恨,仇恨一旦滋生就迅速蔓延充满了他的整个身心。他并不太恨他的亲族,因为设身处地地想想,换做是他他也会瞧不起嘲讽这种委身贼寇的兄弟。他的恨落在他所能想得到的第一个人,以前他把所有的爱都倾泄在这个人身上,现在是更大的恨。这让他爱恨交炽、喜怒不能。而且,他曾经自以为地为了慕容燕人氏族存活而作出地牺牲,让他可以爱得心安理得,可是现在也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不指望当族人的英雄,可是谁又想成为一族的耻辱。他失去了方向,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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