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床上的天子一挥手。
满殿人等,一时俱都退下。
明德殿中,正面相对的,只剩下一对叔侄。
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却奴。
——“你怎么、居然敢来、再跳这个舞?”
却奴突然定住。
他终于,终于有机会直视着那个男人的眼。直面向他,如同面向自己的命运。不止自己的,还有娘、爹、自己的哥哥,以至天下万众兆姓的命运。
他只想好好地看一看。
那威压于一切之上的,男人中的男人,王中的王,可汗中的可汗,是个什么样子。
殿角边,瑟缩得忘了离开的宗令白正在那里轻轻地抖着。
他怔怔地望着云韶的儿子。然后,只见到却奴突然伸手,用力在自己脸上一撕,竟把那面具生生撕开,裂成两半,掷之于地。
面具下,现出他一张少年的脸。
胡床上的天子忽有幻觉,像自己梦中见过的:清冷的早晨,一片草野间,露水沾住草叶,一匹筋骨轻骏的小马直面向自己跑来,它的身上汗着血,可身后,是那么薄白柔软的雾。
那满地云韶舞罢的余韵中,他只见那孩子的双眉横横地拉直,眉锋挺挺的秀逸;唇角,平平地抿直,中间,是一条直线的鼻。
这孩子,真是那云韶的儿子?难怪,长得有……她遗下的那么一分好看。
激动的红潮正在那孩子的颊上褪去,渐露出一片苍白来。
……他居然敢问我、怎么敢?
却奴忽然抬脸。
“因为,我是一个王子。”
“我要从今天起,就不再是什么‘却奴’!”
——哪怕是一个已“息”的息王的“息王子”。
——哪怕是已为史官所“隐”的隐太子的“隐王子”。
少年的眼中忽爆起一片坚定的晶亮来。
——我依旧、
——是我自己生命中的那个王子!
“很有胆色!”
“颇有些像我。”
“看来是我们李家的种。”
胡床上高坐的李世民含笑喃喃道。
“那么你不叫却奴了,却叫什么?要我赐你复姓为‘李’吗?”
却奴猛一摇头。
……你赐不赐复姓、我也无奈的注定姓李了。
对于这个命定,他感到有些惘然。
他极力镇定着冲胡床上的人道:
“我叫李砚,砚台的砚,表字浅墨。”
“因为娘生我时,石床上一星棉絮都没有,她说冷得跟砚台一样。上面有生我时流出来的血,在夜色里看起来,像污浊了她人生的一摊墨。”
他的声音微微温柔起来。
温柔的牵扯出当年生养时留在记忆里的痛。
李世民的眼中也像蒙上了一点什么,有点软化。
“你来,是为了她?”
“或是已经见过了?傩婆婆是我的乳娘,她做事我都不好处罚她的,所以越来越只管自行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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