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武丹二人各骑一匹红鬃烈马,一径自西华门入了大内,至隆宗门下马沿永巷直趋钟粹宫小佛堂。进了佛殿精舍,高士奇犹不觉怎的,武丹早愣住了:康熙八年前武丹护卫康熙在宫外读书,几乎日日与苏麻喇姑见面,那时她是怎样的光彩照人,怎样的伶牙俐齿,机敏干练!自康熙十二年腊月二十三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在养心殿见到苏麻喇姑,至今不过六年,想不到这位刚满三十四岁的苏麻喇姑已满头白发如银!武丹不懂什么“夭桃云杏、红颜枯槁”,但苏麻喇姑昔日丰姿绰约宛然在目,猛地见她煎虑成这样,这个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粗汉子竟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突然一蹲身,抱头失声啜泣起来。
苏麻喇姑半躺在精舍角落的榻上,高士奇的问安声,武丹的哭泣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只无心去想,无力去说。她没有欢乐,也没有哀伤,甚至连对往事的追忆也没有,只用明亮的眸子望着窗外天空的雁阵,听着一声声哀鸿的鸣叫。
“慧真大师,”高士奇近前,轻声呼唤她的法名,审度着她,忽然听到前头佛堂传来悠长的钟声。高士奇没有武丹那种感受,只觉得从西苑花团锦簇般的欢乐中一下子跌到如此深沉幽静的环境里,心里有点发瘆,因见苏麻喇姑转着眼瞧自己,忙又笑道,“皇上因知学生颇精医道,特命前来为您诊视……”
苏麻喇姑见多识广,从未听医生自称“颇精”医道的,眼波闪动一下,盯视着高士奇,声气微弱地说道:“诊就诊吧……钟鼓之声真能发人深省啊……如今大限将至,佛祖要召我去了!世间的一切繁华,都如过眼烟云……我要……去了……”
高士奇听着她清晰的话音,没有言语,坐在椅上闭目按脉,足半顿饭光景,忽然开目笑道:“大师,你晓得我是谁么?”
苏麻喇姑认真打量高士奇一眼,摇了摇头。武丹见他如此“看病”,也觉诧异:郎中视疾,对症下药就是,要人家知道自己“是谁”干什么?
“我姓高名士奇,字澹人,号江村。”高士奇松开按脉的手,“我虽不是华佗、张仲景,可对您的病还是可以调治好的。”
听他如此吹牛,苏麻喇姑只是微微一笑。
“我先说症候,若不准不实,高士奇即刻扫地出门,永不言医。”高士奇高傲地仰起了脸,冷冰冰说道,“大师的脉象,关滞而沉,主饮食不振,见食生厌;尺数而浮,主肝火上炎,眩晕如坐舟中;夜寐不眠亦无所思,静观月升星落;寸滑而间数,主中元气损,四肢百骸不能自主,行坐无力,卧则安然——可是的么?”
这些症候以前太医也都说了,并不出奇,却无人能断她“不眠亦无所思,静观月升星落”,苏麻喇姑不禁闭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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