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思又顶上来了:“你这个当领导的怎么一点不懂社情!我们这儿除了泡,连沫都没有!”
主编老莫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丁点儿不快。
我感觉到师思身上哪根神经不对劲了,就说:“各位该怎么地就怎么地,我同师思到外面说几句话。”
我将两块扣肉夹起来放进嘴里后,嘟嘟哝哝地说:“这样才有力气同六渡桥的女人吵架!”
武汉有数不清的餐馆酒店,各处的大厨手艺不同,有些菜是不能轻易相信的。唯有两样是可以放心大胆第一口就结结实实地吞下去。第一样是豆瓣喜头鱼,第二样便是梅菜扣肉。武汉的梅菜扣肉,就是九十八岁的太婆,不镶假牙也能尝出味道来。站在包房外的走廊上,身体内有股清液滋润的感觉,舌底不断有津甜的滋味凉咝咝地渗出来,从脊柱上升至后脑,再过百会之顶绕到前额的睛明,一路尽是旱了百日的江汉平原有好雨落下的声音。昨天,我编了一篇替第三者鸣不平的文章,有段文字我很喜欢。它写了两个偷情者怎么样用舌尖顺着对方的脊柱,连吻带舔,沿着那条一经提示人人都能画出的抛物线,从腰眼一直到下巴。看二审的师思毫不客气地将这段可以惊艳的美文,用红墨水划去了。我问原因时,她回答说,这种知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美味佳肴给人的感官刺激同情爱确实有相通的地方。体会此刻的经验,想着师思的反应及那段被红线牢牢捆在脑子里的文字,我更加陶醉于武汉的梅菜扣肉。
包房门响了一下,走出来的是主编老莫。他拿着手机,脸上的笑容谁见了都会觉得可疑。他没忘记抽空告诉我,师思让我别等了,想喝啤酒就回去坐下。
一会儿,走廊上除了两位身份可以发出同样疑问的招待小姐外,就只剩下我了。正在犹豫,走廊进口处的包房里走出沙莎来,那样子是去洗手间。也就在这时,师思出现在身后。师思将沙莎看了五秒钟后,只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坚决地看着师思,她脸上的神情充分映照着身后沙莎向这边张望的样子。
吃完饭,女孩们开始唱歌。我是杂志社里在不计算头头的情况下唯一的男性。在这样的场合,她们唱着每一首歌时,只能将眼光投向我。女人的千姿百态也只有在这时,才能让一个男人无所顾忌地享受。
只有师思例外,她唱的是流行在她父母刚领结婚证的年代的样板戏。
我大胆地将师思这样子设想成吃醋。如果沙莎在今天傍晚不能送给我真正的好消息,师思眼下这种表现,也能够抚慰我坑坑洼洼的心中盛满的清冷孤寂。
整个下午,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个不停。
这是我们这儿的特点,每天一到北京时间十六点整以后,女孩们脸上的容光便像雷雨盛行的武汉之夏,阴晴无常。凡是阴沉时,接电话的女孩一概说晚上有采访任务。在她们笑得十分灿烂时,我听见那些不同形状的嘴唇,像琴键一样弹出一个个酒吧的名字。我留意地听着,最终也没出现神曲酒吧。那是我约沙莎的地方。
黄昏时,楼外下起了小雨。
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爱过的三个女孩,这样的天气陪她们散步感觉最舒适。天气比较凉,身体会在无意中自动贴到一起。一顶小伞半遮半掩地,可以在大街上做自己激动后想做的简单行动。风中的湿润均匀地洒在皮肤上,触摸起来更加性感。她们离我而去时,一个个异常坚决。三个女孩一个在汉口,一个在武昌,另一个在汉阳。到现在我们之间还偶尔有联系。她们对我说过一句相同的话,她们都喜欢我,她们都不能接受我住的房子。
师思擦过我的肩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投入到雨中。
我冲着她的后腰喊:“要爱护革命的本钱!”
一辆中巴开过来,师思跳上车去。杂志社的女孩都有个规律,凡是赴约会,一律打的。但凡回家,便全部规规矩矩地挤公共汽车。
看着中巴车往六渡桥方向驶去,我惆怅地问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在武汉彻底扎下根来,有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两室一厅外带厨房卫生间的房子。我顺着中山大道往长江上游走,目光不时与站在一家家商店门前的动人女子碰在一起。在这座城市里,我最清楚的一点便是,别去招惹那些漂亮的女子,免得到头来自己生自己的气。男人必须有漂亮的资本,才可以征服漂亮的女子。这条真理是武汉关的钟声,每天二十四小时,不管人是苏醒还是睡着了,都会按时在心头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