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早看见了,只是没作声。我一直跟着秦四爹走到他的小屋门口,他让牛先进门,接着自己也进了门。跨过那道脏兮兮的门槛后,他要我过一会儿来告诉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还估计一定与我姐姐有关。
垸里能走动的人大概都聚到我家门口,大家正传看着一张女人照片。看见我后,母亲连忙从别人手里拿回照片让我看看。我拿着照片时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电影明星,看着总觉得眼熟,后来我终于发现那女人正是姐姐。我愣了一下,连忙将照片还给母亲。旁边的人这时说:“让大树再将信给我们念一遍。”母亲真的将一封信塞到我手里。
天色虽暗,但我还是能看清上面的字。姐姐在信里说,她现在在一家公司里找到工作了,是做文秘,工资也不少,环境挺好,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挣到能治好弟弟的病的钱。那时她或是回来,或是接弟弟去城里看病,只要有了钱就什么都不怕!我将信看了一遍,一个字也没念出来,就一头钻进屋里。
身后有人叹息说,大树这么聪明却摊上了病魔,真是不公平。
母亲跟在身后也进了屋,她在房门前一把扯住我问:“你是不是又觉得身上疼?”
我一下子挣脱她,扑倒在床上谁也不理睬。
父亲随后也进了屋,他在外面大声说:“谁一生没个三病两痛,一不舒服就朝别人撒气,算什么东西!”
我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将姐姐的照片拿回来,不要给外人看,我就不生气。”
母亲嘟哝道:“照片就是给人看的,保个什么密!”
母亲从外面将照片拿回屋里,搁在我从前做作业的抽屉桌上,然后转身走出房门。姐姐好看的一双大眼睛就在对面盯着我,弯弯的柳眉比以前更动人,双眼皮连眨也不眨一下。看久了,我忽然觉得姐姐那微微的笑容里不是流露的甜蜜,而是忧伤。姐姐出外打工已有一年了,春天时她也寄了照片回来,那只是一张普通的彩色扩印照片,衣着打扮同在家时差不多,只是背景是一座很高的楼。我数过照片上那楼的窗户,虽然只照出半截楼体,窗户就已经有二十二层。现在这张被人传看的照片上已看不出从前那个姐姐的踪影。母亲仍在外屋兴奋地同父亲说,假若这张照片不是寄给家里,哪怕是亲娘亲老子也不敢认。
从房门口飘进一股中草药的香味,不一会儿,母亲端了一碗汤药走进来,她先从罐头瓶里抠出了一坨冰糖,然后才将汤药和冰糖一起递给我。汤药的味道很怪,我什么也不顾,张大口几下就吞了进去,不待舌头完全感觉出那药的味道,又连忙将冰糖塞进嘴里。母亲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姐姐上高一那年我开始患病,当时我正读初二,有天放学回来,走到家门口,不知为什么突然一阵头晕,不小心跌倒后,就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甚至连手都要别人帮忙才能抬起来。治了半年,家里就变得一贫如洗,姐姐的书也读不成了,在家帮忙干活,闲时就将自己的课本讲给我听。偶尔有一两天病症感觉轻些时,我拿着笔居然能将初三的作业都做对了。后来姐姐决定出门打工挣些钱为我继续治病。姐姐走后的头一个月,我的病情突然加重,一连十几天高烧都在三十九到四十度之间,连医生都说没希望了,父亲瞒着母亲为我准备了一具小棺材,还托人说了一门鬼亲。没想到我却活了过来,烧退了不说,**病也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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