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上任辽东之前,辽东面临的其实是严重的阶级矛盾。辽东都司开衙建府二百年,各种食利阶级早就养的壮大,文臣武将、镇守太监、豪绅纷纷侵占军屯田地,导致军屯粮锐减,氏士卒逃亡。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军需制度改革还是多发粮饷,大部分都只能进入辽东上层阶级的口袋,改变不了辽东守军没有战斗力的现实。
那时的蒙古和女真战斗力并没有变强,之所以能够不断进入内地劫掠,就是辽东治理崩溃造成的结果。
李成梁是辽东局势的转折关键,他破局的方法就是养私兵。
李家军的主体是跟随李成梁的一群辽东兵士,他们原本在食利阶层之外,哪怕随着李家军的壮大,也吸引了如祖家这样的辽东望族投靠,但祖家当时只不过是小地方的豪门而已,和都司级别的望族比不了。
李成梁团结了这一群私兵,让李家军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而战斗,加上当时蒙古人和女真人的组织度还不高,李家军很快就在对抗入关劫掠的蒙古人时获得了功绩。
接着李成梁便打通了和京城的关系,京城中的官员们也希望辽东的局势能够变好,于是绕过辽东原有的食利阶级,通过新的开中折色法为李成梁输送粮饷,李成梁拿着粮饷养更多忠于他的李家军,用更大的实力去获得更多胜利。
整套链路循环起来,李成梁的实力越来越强大,最后他又反过来利用李家军整顿辽东都司,于是李成梁最终可以组织辽东的力量修筑边境堡垒、开市交易,还可以进行军队改革,推行新式火器。
这一整套改革辽东的方法的关键就是李家军,而李成梁也必然成为一方军阀。这方法当然有问题,但就是万历年间治理辽东的版本答案,往回推二十年,如果当时把李成梁赶下来,换一个没有军阀气息的人坐镇辽东,辽东的局势立马能垮。
“辽东的治理需要这样的手段?那为何现在又不行了?”李成梁问道。
“宁远伯以为这几年朝堂上为何越来越多人弹劾李家?”王文龙反问。
“为了求官,为了扬名。”李成梁道。
“这回答算是正确,但却说的不够深入,”王文龙解释说道:“那些文官抨击宁远伯的确是为了扬名,但朝堂上只要抨击宁远伯以及李家就能扬名,说明宁远伯的辽东治理已经得罪许多人。宁远伯想想,这些人总不能都和辽东有利益相关吧?”
王文龙反问:“伯爷治理辽东的方法都是一样,为何当年京城中的官员就能容忍伯爷,不至于发出这许多牢骚?”
李成梁思索一会儿,惨然笑道:“是因为这十年来辽东的消息总不太好,所以骂辽东才成了一时热潮,所以我李家是个靶子。”
“是了,京城愿意让伯爷坐镇辽东,目的是使得辽东安定,若做出了成绩,李家军气焰盛一些,京中官员也不敢多嘴。但如今辽东治理情况越发差,京城中对此有意见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发出来了。”
李成梁挠挠头,颇为不解的问道:“我都是一样的治理辽东方法,为何当时能够使得辽东太平如今却处处生乱?”
王文龙笑着反问:“伯爷总领辽东军务,对此想来感触最深,学生敢问,伯爷以为辽东如今局势最大的掣肘是谁?”
“太监……文官……”李成梁思索一番,总觉得不对,突然一拍桌子笑道:“我知道了,建阳想说是我吧。我手下的将士当年都是一贫如洗,靠着鞑子的头颅换得衣食富足,如今他们吃饱了,有田有产了,不想再打了!建阳以为我们才是辽东局势最大的阻碍?”
“伯爷颇能躬身自省,学生佩服,恕学生冒昧,这还真算一条……当年的李家军起于微末,自然能征善战,是一支创造性的力量,如今却也成了辽东上层的一部分,对于辽东局势确然有责任。但这只是其中之一罢了。”王文龙笑道。
“这还只算其中之一?”李成梁惊讶。
在李成梁看来,自己能把问题挖到李家军头上,已经是非常深入,却没想到王文龙还有更大的看法。
王文龙笑道:“宁远伯不会以为辽东一切乱象都只发生于边墙之内吧?”
李成梁沉默良久,问道:“你是说努尔哈赤?”
“正是他,”王文龙说:“李家军再是号称雄霸辽东也不过是崛起了三十年罢了,连两代人都还没传过,莫说比起关内豪族,就是放在辽东也比不上张、刘、田等几大本地望族。伯爷的确能感觉手下人丧失了些敢打敢拼的精神,但无论祖家、伯爷的几位儿子还全都在军中争雄,比起其他望族子弟尸位素餐、坐享其成,已经算得极有活力了。”
“李家军如果能不断的出关作战,不断的升官,战斗意志是不会衰减的。真正让李家军得不到功劳的,不就是努尔哈赤吗?”
王文龙说道:“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努尔哈赤正如三十年前的宁远伯,刚刚整合了一批青壮,他手下正想要开疆拓土共谋个富贵,这样的团体锐不可当,”
最后王文龙看着李成梁,笑道:“李家军想要继续壮大就必须和努尔哈赤争人争地,一旦努尔哈赤倒了,卡尔卡蒙古科尔沁蒙古建筑女生都可以成为李家军建功立业的目标,不断出关收割,左右关墙内外贸易,多少利益功劳利益出于其中,则辽东李家又负二十年前之盛况也……宁远伯之所以离间舒尔哈奇和努尔哈赤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李成梁撇撇嘴,虽然不像王文龙一样有这么清晰的思考逻辑,但他的确就是这个想法。
王文龙问道:“李家军要想博个未来,宁远伯敢与努尔哈赤一战吗?”
李成梁思索半晌,摇头道:“还是打不得……”
王文龙说的道理的确正确,但他并不会被这些正确理论冲昏头脑,而是始终站在自己家族利益上。
他笑着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建阳,你是个奇才,比我那些只知拽文掉字的师爷也好多了,但李家真打不过努尔哈赤,分化瓦解已是惟一办法。尽人事知天命,我李成梁对于朝廷可谓问心无愧,但忠义杨家将不是那么好做的,老夫年纪太大了……他日辽东局势若真有危亡时,我也只能尽力鼓励儿孙上战场,然而身为他们的父祖,李家子弟若不用死节而是想保全身家性命,某也不忍心逼他们去死……”
李成梁抿了口烧酒,问道:“对于这样的子弟,建阳有什么建议可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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