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呵呵冷笑:“那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怎么解释?”
“庶民百姓虽重,只是重其不为哀哀饿殍,不为刁民,而非真要置其于士之上。”
“对于民,当如圣人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国舅爷还需要老夫给你细讲这圣人之道,方能懂这里面的道理吗?!”
杨景辰问道。
“不对!”
张贵回答后,就道:“我怎么听有儒臣说过,圣人这句话是这么读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张贵说着就看向文震孟和陈子壮:“你们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学问好,你们且说说,到底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说着,张贵又向商周祚拱手:“顺便请教一下岳翁。”
陈子壮、文震孟和商周祚忽然意识到这圣人的话因为句读不同,的确会产生出很大的歧义。
文震孟还喃喃念了起来:“也是!到底该怎么句读呢?”
陈子壮道:“这还用多言?国舅爷的句读才是对的!”
杨景辰则反对道:“不对!国舅爷的句读是错的!”
“国舅爷的句读是对的,圣人绝无愚民而使百姓只为牛马之意?!”
文震孟这时跟着表态道。
“国舅爷这句读是错的!如礼不下庶人,不需要让百姓知道何为礼,只需让百姓听从读书人礼教就是!”
龚鼎和回道。
商周祚道:“这不对!礼不下庶人,是苛责百姓有完备的礼节,而不是说让他们不知道何为礼,让他们只听从读书人的使唤。小婿这句读没错。”
“错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士者,劳心也;百姓者,劳力也。老百姓自当由士者治之!”
跟着杨景辰一起来的一翰林官大声回答道。
“礼不是士大夫奴役百姓之权!礼当起于敬而止于仁!所谓治人,也应当是施仁爱于民,方是圣人之意,而不是统御役使百姓如牛马之意!你们这是曲解了圣人之意!”
陈子壮继续回驳了一句,且道:“所以国舅爷的句读才是对的,才是符合圣人之意的!”
“错的!”
杨景辰当即继续反驳道,且开始搜肠刮肚的想去引用一两句四书五经上的话来,来说服陈子壮,让他承认,圣人就是要让读书人比百姓更高等,读书人就是百姓的奴隶主,同时也是说服他自己,这样他就能依旧可以在接下来很安心的使用奴仆,役使百姓。
但这时,同杨景辰等一起来的翰林侍读学士倪元路在听陈子壮这么说后,也站了出来:“杨公,国舅爷的句读好像是对的,如少宗伯陈部堂刚才所言,圣人应该不是欲使百姓为奴的意思。”
倪元路说着就又自己想了想,随即又更加笃定地道:“嗯,我觉得国舅爷的句读是对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宋人的曲解,不是圣人愿意!”
“没错,圣人之意应该不是要视百姓为牛马。”
“我也觉得国舅爷的句读是对的。”
……
一时间,杨景辰好些个清流文官也在这时,站到了张贵和陈子壮这边,毕竟不是所有文官都没有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
何况,受王阳明影响,大明从后期开始,思想领域本就活跃,许多人开始跳出程朱理学的樊笼,像王阳明一样,去主动思索。
而杨景辰因此脸色颇为难看,看着倪元路等人:“你们!你们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听信了他陈集生的蛊惑!百姓虽不是牛马,但也不是人上人!”
“没错,不能乱了尊卑,所以,国舅爷的句读是错的。”
龚鼎和回道。
“对的!”
倪元路改换阵营后,就也当即回了一句。
“错的!”
“对的!”
“错的!”
……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同样一句儒家之言,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所持的理解也不同,一时间竟都争执的面红耳赤起来,几欲要打起来。
张贵见此澹澹一笑,他也明白这看似句读之争背后潜藏着思想理念上的严重冲突。
许多读书人已经把儒家学问变成了维护自己作为人上人特权的一种工具。
当然,也有还存在有“天下之行,大道为公”的理想主义者,他们在坚持的认为儒家学问是他们在治国安邦的工具。
不同的人选择不同,所持的观念也不同。
但只为自己利益说话的还是大多数。
此时坚持说张贵的句读是错的文官就还是占大多数,像倪元路这样选择支持张贵和陈子壮的还是不多。
张贵见此,不由得对陈子壮说道:“看样子得赶紧让经学书籍皆有标准的句读啊。”
“国舅爷说的没错,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读书人会曲解圣人之道。”
陈子壮回道。
“你们礼部对于这方面的改革义不容辞。”
张贵回道。
陈子壮道:“回部里后,我就上本,请求推行句读之法,且让天下经学之书,皆只有一套句读标准,而避免世人曲解圣人之意!”
文震孟道:“那这个只能由陈公您来做总裁,负责编排经学句读者,也只能是学问正派的翰林清流,而不是意欲以圣人之道役天下百姓的杨掌院之流来编排!”
“文湘南!你们休想得逞此愿!你们才是伪学之人,我们才是正派,给四书五经句读,只能由我们来!”
杨景辰这时忙大声反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