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师雩是这样说的。”胡悦也在想这个问题,师雩口中的死,到底是‘在他心里已死’,还是‘在现实中已死’,“看来,这又是一个他打算让我自己找出答案的问题。”
“这可能是一个决定了他的犯罪事实是否‘情节严重’的问题,”解同和指出,“如果师霁的死也和师雩有关的话,那,量刑这块……”
“职业病了不是?目前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问题。”胡悦打趣地说,“你还能飞回A市咋地?”
解同和有点尴尬,“我是不能——你能?”
胡悦当然也不能,她还要上班,而且,她毕竟不是专业警察,受过一点相关的训练和行家里手,这是两个概念。
“我是不能,但有人能啊——私家侦探团,听说过吗?”
解同和很吃惊,“私家侦探?你——自己雇佣?”
“私家侦探‘团’,”胡悦强调了这个重音,“不是我出钱,靠谱的私家侦探服务还蛮贵的,他们平时主要是做一些商业方面的事情,如果不是骆总有门路,我也联系不到靠谱的侦探。”
既然是骆总的门路,自然是她出钱了,解同和还想这么说,看看手表,又吞了回去,只是对胡悦露出无奈的笑意,胡悦会意——该进去了,他们已经聊了太久。
“胡医生——解大哥!”
走进病房,得到的自然是连声的感激与询问,张警官的家人听说师主任没法为他做修复手术,都很失落,“这么好的医生,怎么就——唉!我们的手术方案,还是他做的呢!”
“绿色通道也是他签字申请的!”张警官的妹妹年纪还小,十二三岁,但记性好,脆声说,“胡医生拉着我去找他签字,我还记得!”
病人的感激,不会因为医生的境遇而褪色,自然,他们也感谢解警官的极力奔走,正是他争取到了整形手术费报销的批复,还有胡医生——张警官还在睡,他刚做完植皮手术,这段时间要多休息。
胡悦和解同和尽量脸上都带着笑,正因为他的伤事情很大,所以才要这样给家属鼓劲,解同和又等了一会,张警官也没醒,他只好先告辞,“有话微信说也是一样的——还好,他拇指都还好的。”
这个笑话,苦中作乐,把大家都逗笑了,胡悦顺便送解同和下楼。“有进展,会告诉你,需要帮忙,也随时和你说。”
“好。我忙完这阵子,看看能不能努力出个公差,回去一趟。”解同和想说的其实也就是这些,他觉得胡悦也很需要他的鼓励,“至少,现在案情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这个轮子,已经转起来了。”
胡悦点点头,“嗯。”
不该再问了,有些事,其实问出来没有意义,只会给她增加负担。解同和这样告诉自己,但他盯着电梯门反光中的自己——以前有很多次,他来找‘师霁’的时候,在电梯里就会这样审视着自己的形象——一股冲动忽然冲上心头,他说,“你觉得可信吗?师雩不是凶手。”
“‘我觉得’没什么意义,证据才有意义。”胡悦抿着嘴,先说了一句官腔,随后,她的语调有一点破碎,“我不知道……我看不透,猜不出,他太复杂了,太聪明了……”
是啊,聪明到你不得不去考虑,倘若这一切是否都是他的筹划,如果连人心他都可以算计在内……
解同和在情感上,是矛盾冲突的,他充分地理解到胡悦现在的感触,但仍忍不住说,“其实——我倒宁愿他是凶手。”
“是吗?”胡悦对他笑了笑,假模假式的,她像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很荒谬,但就是觉得,这样他心里还能好受点吧,想想看,如果他真的无辜的话,那,过去十二年……”
那……过去十二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其实他的意思,胡悦明白,这是一个现在的他们不应该去关心的问题,追逐真相,需要的是绝对的理智,她不能被为母报仇的怒火冲昏头脑,急切地把所有证据都栽到师雩身上去,也不能被她对师雩的感情迷惑,她唯一持有的只有理智,这是她仅有的筹码。
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低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过去十二年,对他来说,就很黑暗了。”
这五个字,不足以形容假设中的情绪,见惯了人性幽微的警察和医生,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像是都在设身处地地想象师雩的心情,他们先后又都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命运对他就很残忍了。”不知道是谁木然地开了口。
“如果是这样的话,”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对方,“他是怎么支持下来的?”
这个问题,落在空气中,没人能回答,它滚落在地,像是能发出声音——
如果是这样的话,过去的4000多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支持下来的,他在想些什么?
这想法,光是提起,就让人浑身颤抖,这痛苦,即使是虚幻的想象,也让人承受不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师雩的世界,又该有,多黑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