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院门,章明月一手提起后车座,一脚登上停车支架,嘴里不住关心:“吹到风了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路上,难免遇上颠簸,虽然章明月已用破旧袄子在自行车后座垫了厚厚一层,仍是担心谢茉不舒服。
“没,感觉挺好的。”
谢茉心间涌起汩汩暖流。
这般细致的关怀,让她惶惑的同时,又带来无比的安心。
心里对这个年代,以及周遭人和物的陌生隔阂、不安感消减不少。
“那就好。”章明月给谢茉捋了捋缭乱的发丝,拉她朝小楼走,“这头发吹得都成小疯子了,进屋直接把辫子解了散开,也能松快松快。”
章明月把谢茉摁在客厅沙发里,抄过她的麻花辫开解,动作轻柔又麻利,显见是做熟的。
谢茉端坐不动,眼珠咕噜转动环视,将小楼一层尽收眼底。
入门左手后边是通往二楼的扶梯,客厅中央摆了一组沙发,围拢一张红木矮几,矮几上整齐地铺陈着一叠报纸、一本红皮书、一套白瓷茶具和青花色烟灰缸,另有带抽屉的矮柜、木质衣架、高几等家具,各类小摆设、布帘、泼墨草书、花枝嫩条等,恰如其分摆放在周遭,整个客厅阔而不空。
足见主人品味。
确切地说,是男主人谢济民的品味。
除却客厅,一楼还有三间房,面南采光最佳的书房、面北的厨房、章明月和谢济民的卧室。
谢茉睁圆眼圈,紧紧盯着放置在书房和卧室中间的高几上的电话,好奇不已。
边上的章明月手指行云流水般翻飞,不一会儿便将其中一条解散,手指没入发瀑梳理顺服,又捞过另一条,漫不经心问了句:“高中毕业后你就嫌麻烦不稳重不爱梳两条辫子了,今天怎地又梳起来了?”
谢茉身形一僵,片晌,若无其事般轻快道:“嗯……两条辫子更好看。”
她终究不是原主,脑海里关于原主的一切信息都笼着薄薄的灰雾,她只是她自己,行为思想都出自她本心。
先时的考量果真不多余,那么和卫明诚碰面后只要合适,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闪婚。
大不了先婚后爱嘛。
……只希望这次的双重背叛可以成为完美掩盖的借口。
“先前你爸爸还跟我可惜闺女少了条小辫子,这回不巧,昨天他又下乡调研了……”
章明月俨然并未起疑。
暗舒口气。
谢茉重重一点头,肯定地笑答:“那我以后就多梳。”
章明月闻言怔了怔。
她视线在闺女单薄的肩头和削瘦的脊背上掠了一圈,想到这可能是因为遭遇背叛,谢茉有了改头换面,昭示要积极迎接新生活的意思。
她欣慰“嗯”了一声。
头发全部脱离束缚,谢茉正抬手梳拢,赵嫂子便一手挎着搪瓷盆,一手提着暖水瓶迈进门。
“章主任、茉茉,你们先回来了。”
赵嫂子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大开大合,正和了她高亢的嗓门,她说话爽朗带笑,自然而然地熟络,敞亮又亲切。
“我们骑车呢。”章明月和谢茉赶紧起来去接赵嫂子手里的东西,不吝称赞,“倒是你这累赘多,辛苦辛苦了,快去洗把脸歇歇。”
母女俩把东西归置好,章明月便叮嘱谢茉好好休息,她要去单位,让谢茉有事叫赵嫂子。
同时,安排赵嫂子谢茉的饭食:“买一只鸡炖汤,茉茉大病初愈吃不了油腻,记得把油花撇干净,茉茉饿了,就用鸡汤下一把面条,鸡肉给她拆了盖上面。”
赵嫂子满口应承:“章主任您放心。”
谢茉:“……嗯。”她听话。
送走匆匆离开的章明月,谢茉吃了药又和赵嫂子交代两句,便依循原主记忆踏上二楼,找到日后属于她的房间。
衣柜、书桌木椅、单人床,碎花的床上用品,窗台上的绿植,面积不大的卧室简朴温馨。
谢茉挺满意的。
总算有了一个私密安全的独处环境,她可以全心思索该如何去应对即将降临谢家的危机。
书中对谢济民的指控是联系海外,有出卖国家机密嫌疑,凭证是一封寄自海外的一封信。
所谓的海外关系算有,但通信出卖国家机密纯属构陷。
谢济民出身官宦世家,十六岁时和家里闹翻,断绝关系后毅然参军,建国前夕听人传来消息,谢家已举家移民海外,自此彻底没了音讯。
有心人便是抓住了这一点大做谢济民文章。
书中没有直接描写谢济民的下放,它只做为一个结论存在,昭示着“谢茉”凄苦生活的开始。
谢茉抽出一张纸,记下书中这个时间节点的所有相关信息,一条条去分析推论,试图挑出蛛丝马迹,却毫无收获。
所以,没有更多线索前,当前的关注点是这封海外来信,而这封信则在书房中被翻出。
把纸张撕扯拼不起来的碎片,谢茉便匆匆朝一楼的书房而去。
经过客厅时特地逡巡了一遭,不见赵嫂子人影,谢茉试探着喊了两声,也没回应。
赵嫂子不在,谢茉更自在。
书房的门没锁,谢茉直接推门进去,从书架到书桌抽屉,她都仔细搜检了一遍,甚至入眼处的每一本,她都取出来抖了抖,结果没有发现可疑信件。
心头失望之际,倏忽院门被拍响。
谢茉飘忽的思绪陡然被拽回,快步去开门。
门外站着早晨才见过的李警卫。
不过他一开口,谢茉刚挂上的笑差点没绷住掉下来。
谁来拜访?
赵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