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得上心细如发。”乾隆笑道,“话说明白了也就结了,特意下旨反而要招物议。也有人说修圆明园劳民伤财嘛!你不必在心。”和珅躬身道:“‘劳民伤财’四字是糊涂话,且不论国家兴作的本意是彰明治化,就实情说,有些赤贫农人工匠手无分文,只有‘劳民’才能挣钱糊口,国库充盈,串制钱的绳子都烂掉了,借修园工程散财于民,那是天大的仁政,‘伤财’伤的其实是库中无益余银。这一条,衮衮诸公没有想得清楚。”
乾隆原本想召见一下和珅,旋召旋退再议别的政务的。前听和珅奏陈已经神注,后边“劳民伤财”印证发挥,更将朝廷财政说得鞭辟入里,都合契进入以仁治国的孔孟之道,这就不是“精明练达”四个字能够局限的了。他用赏识的目光看着和珅,只觉得越看越面善面熟,心里暗思,男子女相卿相之貌,天授的宰相材料来辅理朝务的。因见他项间隐隐有一条肉色红线,便问:“你耳下那条红痕,是冠带勒的么?”
“这个?”和珅冷不防被他问出这个,不禁一怔,下意识地摸摸颏下,笑道,“这是胎记。他们都以为奴才帽带子勒得紧。曾和纪昀说笑,他说奴才前世准定是个悬梁上吊的女人,奴才说是个老农,戴着雨笠死在地头托生出来的……”乾隆笑道:“将军戴盔,也有这个印痕的……”他目光游移,仿佛在记忆中搜寻什么,终于没能想起什么,又把话题拉到朝务上,说道:“傅恒英年早逝,像他那样的文武全才,熙朝雍朝能比得及的不多。你和钱沣现在跟上来了,一是要努力,二是留心自己身体,要预备着给朕的下一代出力。钱沣不能在京官任上久留,已经有旨让他去云南当总督,两年之后再调回军机处,一则他能历练,二则循级晋升少些口舌。”和珅道:“奴才也想过,从崇文门关税上头调军机章京,又进军机大臣,升得太快了,不拘哪一省去做巡抚,有了政绩再上来,似乎更好。”想了想,又道,“军机处有阿桂、纪昀、于敏中、刘墉,还有李侍尧也是顶尖人才,人手尽够用的。奴才少不经事,还该再考察历练一下才是。”
乾隆因坐得太久,挪身下炕来,端着茶杯在地下踱步疏散筋骨。王廉提着银瓶进暖阁来要给他换茶,乾隆道:“好好的乌龙茶,你就是沏不出味道来。王八耻虽然不成器,侍候差使比你巴结用心得多!跟着街上的茶博士王八头们学沏茶,能学出来?你去问问汪氏陈氏,得便儿到傅府向公爷夫人领教一下茶是怎么沏的!纯热水翻滚着沏出来只是个扑鼻浓香,它不收敛!没有内蕴,没有余香!”口虽这样说,还是递过杯来,王廉一边倒茶,红着脸道:“奴才这就学去,下次再制不出好茶水,万岁爷抽奴才耳巴子——这是上回听主子说容主儿的茶好,奴才照法子办的……”“和卓氏联是当客人敬在宫里头的,她就倒出白开水朕也会说好!你白长了颗人头,不会想事儿——去吧!”乾隆数落他几句,啜茶一饮,笑着对和珅道,“人才岂可一概而论?桓公如无管仲不能安其邦,如无梁丘据何以乐其身?无易牙不得快其口,无竖刁开方不得娱其心。无鲍叔牙呢?又不能去其佞!比如说王八耻去了,朕就吃不上好茶,这点子口福也就没了。朕原是想你留在山东兼这个巡抚或设个总督衙门安你这尊神,但军机处没有精于理财的。国库虽然充盈,内廷支用却还是捉襟见肘。议罪银子这一项,要没有清廉务实善理财务的来管,那要出大事情。放纵了不得了;收紧了,这么大宫掖,这么多的贵人,连老佛爷都受了委屈,也不成个体统。你来管着户部、工部、内务府,可以几头照应,于敏中是吏部,刘墉是刑部,有阿桂掌总儿,诸事就妥帖了。”说着,见王廉进来禀道:“阿桂纪昀和于敏中递牌子,在垂花门外请见。”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