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天冷极了,头场雪下过就起了冻,堆积在街两边的雪,中午只化一会儿,过晚就又冻成深褐色的凸凹不平的冰路,上面印满了人的脚印和马驴骡蹄子印迹,雪水将凝未凝时轧过的车轮沟儿,也都在夜风中冻得硬如坚石,走起来难极。
钱度接连得到敦敏、敦诚两封信,请他到张家湾去看看曹雪芹,都没有动身,一来是道远难走;二来他现已是部院大臣,内廷有人正考究“曹霑是不是曹雪芹”,还放出风声说“《红楼梦》是**邪词”,此刻见曹雪芹自觉有些不便。他心里其实最惦记的还是曹鸨儿带着他的儿子,北京传痘儿,江南传不传?曹氏到底和易瑛一案沾包儿没有?得想个法子弄过孩子,甩掉这个老鸨子。这些糟心的事整日萦绕在心头,连部里差使也都在敷衍了事。到十月初七,他才从刑部谳狱司黄堂官处见到江浙两省清剿“一枝花”会匪名单,各地香堂堂主、执法长老、护教韦驮、金刚徒弟,共是一千零四十人,遵刘统勋、尹继善宪命,只扣留堂主、韦陀和长老二百四十六名拘押在监,其余一概取保省释,细看时,连取保的人犯中也没有曹鸨儿,这才放心舒了一口气。黄司堂是个老京官,和钱度极熟,开玩笑说:“老衡别是和易瑛、雷剑她们沾惹过什么?放心,要紧的一个也没捉到,捉到的都是不要紧的。老刘、小尹圣眷那么好,都受了处分呢!不过这回‘一枝花’算摊子坍到底儿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刘延清不是无能之辈,你要和她‘那个’过,趁早赶紧去举发!”钱度笑道:“别扯你爹的老蛋了,我还有事——改日再唠!”说罢便回衙门。却见傅恒府里的小王头进来,钱度怔了一下,说道:“你不是跟六爷在承德么?六爷回来了?”
“傅相没回来,”小王头本来极随和的人,被傅恒军法治府,练得举手投足庄重利落,一本正经把一封信双手递给钱度,说道:“这是相爷给你的信,请给我写个回执。我是回京给夫人带药的,我家少主子正出忌讳。傅相从蒙古医生那里弄的不知什么宝药——得,您名字签在这里,好,小的告辞!”钱度笑道:“真是传军书规矩。连茶钱也不要?康儿既出痘儿,告诉你家主母,明日我过去请安。”小王头道:“请爷过些时再去,府里祭着痘神娘娘,连我这在外家人都不许跨进大门槛,我们老爷子亲自把门儿呢!”说罢去了。
钱度这才拆阅傅恒的信,除报圣安的话头,要他拨二十万石饲料粮押运王爷屯,科尔沁过冬存栏牛羊多于往年一成半,防着饿坏了。又嘱他去见见纪昀,把征借图书的银子数目坐实造册上呈御览,不要等纪昀来催。还有各地巡抚总督正在举荐硕儒应博学鸿儒科,车马轿船川资也要早作准备,定出路途远近,按里计价,务要够用,且不能浪支等等,写了三张纸,都是指令口气。末了却问:“见雪芹否?甚念。可代我一往,或资助些银两。此等天气,恐其饥寒也。”钱度猛地想起敦氏昆仲的嘱托,倒觉不安起来。立刻出来传呼备轿,一溜风儿抬着径往纪昀西直门内私宅。却又被挡在门外。门子说道:“我们少爷也出痘儿,请大人回步。改日老爷亲自谢罪。”钱度不禁目瞪口呆,怔着道:“今年传痘儿这么厉害?我有要紧公事要见晓岚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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