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组的宋仁贵,恰恰就是一个支锅好手,理所当然地被请来了。
宋家财一个人在家里懒得烧火,就跟着老叔做小工混饭吃,还能混两包香烟。
宋仁贵除了会支锅,还会闲扯,会说故事,会喊打夯的号子,还知道各种家乡的顺口溜和歇后语。
他和老夫子都算是“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之人,只是一俗一雅,分处于两个极端。
齐磊口袋里揣着一个小本子,夹着一只圆珠笔,但凡听见宋仁贵说起什么家乡的土话,就赶紧记在本子上,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振华很不理解,问道:“齐磊,你整天带个小本子,记什么呢?”
齐磊掏出小本子,咧嘴嘿嘿地笑:
“我在记录我们家乡的土话,然后去考老夫子。你看,我已经考了老夫子几十个家乡的土话……虽然目前还没难倒老夫子,但是老夫子已经知道害怕了,这几天见到我,都绕着路走!”
振华接过本子看了看,哭笑不得。
有很多家乡的土话,都被齐磊记在本子上,后面加了注音和释义,还有来处。
什么“道学”“愚拙”“红叶”,还有很多古怪的地方歇后语和俗语,都被齐磊记录在案。
齐磊满脸奸笑,收起小本子,说道:“我把家乡的土话全部搞明白,以后老夫子死了,我就是东湾村的老夫子了!”
“你大爷,你到时候做个老猴子差不多!还老夫子,你会背三字经百家姓吗?”振华连连摇头,实在搞不懂齐磊整天琢磨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一转眼过了月半,到了正月十六。
前面的大房子正式开工了,木匠瓦匠全部到齐。
木匠还是大姚庄的那个,瓦工是小葛庄的兰玉良,带着村里的几个瓦匠师傅。
王耀岩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包工头,但是人家只承接城里的大生意,看不上家乡的小工程。
木工瓦工,都是点工,就是按天计算工钱,东家也负责人家的三餐伙食。
瓦工小工,就是自家人和本组里请来的乡亲。东湾村乡情浓厚,但凡赵成海上门开口相求,乡亲们都不会拒绝,第二天便早早地赶来帮忙。
拆了旧房子以后,第一道程序就是挖地基。
大房子的地基,要挖到三尺深,很有些难度。因为这是老宅基地,土壤板结,就像生铁一样。
干农活时无往不利的大铁锹,在挖地基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有些地方是油亮油亮的黑土,干硬艰涩,再锋利的铁锹也吃不进去。
赵成海便充当了开路先锋,拿出了愚公移山的精神,穿着单衣,半蹲半跪蜷缩在地道里,举起开山镐,一点一点地将泥土凿碎。
三天后的正月十八,又是河东镇赶集的日子。
天还没亮,翠红带着振华赶集买菜,来回路过爱尚服装店的门前,却发现裁缝店一直关着门。
又向隔壁的理发店打听,人家说章克香这两天都来开门,就是来得迟,回家早。
翠红看看时间,这时候才七点不到,就对振华说:“振华,我先回家,你在这里等着克香,一定要等到她来。”
振华摇摇头:“家里今天打夯,还有十几个人的午饭要准备,忙的要死,我哪有时间在这里等?走吧,先回家再说。而且买了这么多的菜,你一个人也带不回去。”
翠红也知道家里实在太忙,叹口气,和儿子一起回家。
振华用箩筐挑着菜回家,家里已经开始打夯了。
打夯需要十个人配合,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地基坑道里,处于石夯的两侧,扶住石夯,控制方向、重心和落点。其他八个人,站在地基坑道的两侧,居高临下,提绳子拉起石夯,一下下砸在地基坑道上。
因为是多人配合的活,就需要一个整齐的节奏。
负责掌控节奏的人,是老麻子宋仁贵。他喊出响亮的打夯号子,带着石夯起起落落,节奏精准得就像钟摆,丝毫不差。
宋仁贵喊出来的打夯号子,非常有意思,押韵,朗朗上口。而且他还会把一些有趣的故事,串入到号子里面去,听起来特别提神,让这十人打夯组越干越有劲。
宋仁贵喊一句,其他人就答一句,唱和往来,声震云霄。
“李鸿章呐——”
“嘿吆!”
“卖铜桩呐——”
“嘿吆!”
“五口铜桩——”
“嘿吆!”
“卖了十万两呐!”
“嘿吆!”
齐磊也是打夯队的一员,听着宋仁贵的号子,不由得大乐,一张嘴咧得就像老棉鞋开帮似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齐磊就问宋仁贵:“老宋啊,你刚才说的李鸿章卖铜桩是怎么回事?”
宋仁贵抽着烟,说道:
“你们年轻娃子不懂,知道八国联军是怎么打进来的吗?当年,我们国家有五口铜桩,埋在四面八方的入海口。外国人的大轮船开过来,砰,撞上铜桩就沉了船,任他千军万马,也别想进来。谁知道李鸿章这个卖国贼,偷偷地派人把五口铜桩挖了上来,卖给了外国人。后来,外国人才打了进来!”
振华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这回真的长见识了,原来历史是这样的!
齐磊笑得浑身乱抖,说道:“老宋,那是李鸿章五口通商,不是五口铜桩!要多大多粗的铜桩,才能埋在大海里,挡住外国人的轮船?”
宋仁贵瞪眼:“你懂个屁,以前的五口铜桩,就像定海神针铁如意金箍棒一样,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别说是大轮船,就是什么航空母舰,也一样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