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圈微红,这恐怕已是我最后一次入涵元殿,殿内已被寒气占领,比外头还要冰冷几分。然而寒风吹入我的衣袖,手臂却奇怪的开始作痒。
我并未在意,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竟怎样都想不出该如何向他道别才是最好的方式,才能让他再次承受失去时能够心头好过些许。只是,心底无尽的酸楚不能道亦不能明说。
他的身影背对着我,殿内安静如斯,只能听见不时窜入的凉风刮着窗纸的声音。
“皇上……”我轻声开口,离他越近,便越是有根线拉扯心扉,一步一疼,仿佛一端系着玄铁。
“最近,您似乎总待我如此冷淡。”我唇角努力的上扬,双手如从前那般搭在他的脊背上:“您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不是被皇太后发觉我的身份,也不是当初入井前的那一刻,只是最害怕您如现在这般冷冷的模样,什么也不肯对我说。”眼前逐渐如晕染的墨画,已然看不清楚,我控制住那抹一涌而出的酸涩:“这么多年,我们每一次不欢而散,您便会如此。可是,这一次您却连理由都不肯多说。”
“我一直还记得当初在冷宫里头的那个噩梦,您就如现在这般背对着我一言不发,我眼睁睁的……见着火焰就那样窜上了我的衣裳。”
他的手停留在书页上顿了顿,我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纵然甚至不知他现在是怎样的神色。
“那个荷包,您还留着吗?”我的声音已有一丝颤抖,其间藏了这许久的秘密我一直埋入了心底,连着当初那抹少女般的憧憬:“当时绣它的时候,其实,我绣入了一根发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在汉人的礼节里头,夫妻成婚时,各取头上一根发,合而作一结,听说,如此……便能一同白头终老。 ”我将唇咬得生疼,却依旧还是控制不住眼角滚落的一串泪珠,伸手拉住他的右手,却冰凉如许,只是能感觉到他明显的身子一滞。
那时候我将青丝绣入,幻想会是生生世世的相随,却无奈拗不过上苍,只是,虽多了几年的陪伴,我却依旧如此贪婪,留恋着不肯走。
我不想让他见到我眼中噙满的泪意,也没有勇气抬头看他的眼。只是,怎样都料想不到,最后的道别竟如此冰冷,我想捂热他的手, 可惜我的手掌不够温暖,以至于我拉着他手的时候他都没再说话。
他微微扭头,却并未看我,我垂眸满心失落的缓缓放开他的手,如已下定决心般决然的起身走到他的御案那边,暗暗借他的笔墨,在纸上写下一阙为他所作的一剪梅,源源不绝的泪珠混合笔墨晕染开来,我终已泣不成声。
“不值,不当如此。”他忽然冷然开口,我的身子滞住,不知他此话是否是对我而说。然而除了简短的这几个字,他却不再言语,甚至不愿回头。
“奴婢……告退了。”我将笔搁置下来,在情绪失溃之前终于完整的对着他的背影说了最后这句话。心中只存黯痛,我不明白,为什么心曾经那么紧密的两个人,在此刻却反倒遥远。
深蓝的夜幕已降临,闪闪发光的星斗下 ,夜晚的微风带着白日里不曾有过的凉意,竟也有了一丝柔和沉静的味道。我一步一回头,望着他宫殿中的煤油灯渐亮。
心间一片荒凉,纵然再触痛,含着嘴角的咸涩却依旧化作面上一抹淡淡的浅笑,如此也好,没有割舍不开的别离。他或许,也不再是以前那个隔着一道门紧紧拽着我的手明知不可能却依旧痴傻的说定要救我出去的冲动少年。
这一回,我信,历经沉浮的他已不会再被什么轻易摧垮。时间,终会冲淡一切。唯一的遗憾是他会否后悔最后这几日都吝啬于和我多说字句。
轻轻推开屋子里的木门,我却越来越觉手臂上的痒已渐渐蔓延,仿佛有众多蚂蚁攀爬上身。我挠了挠,手臂上似乎渐渐显现出一块红。
心如死灰的我却并未在意,燃起了一根蜡烛,就着幽暗的烛光我将衣袖中的瓷瓶掏了出来。望着它,我的唇似乎都快被咬破,一阵咸腥蔓延,空气中仿佛都充满着绝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