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月的天她还穿着长衣,听裴氏的族医报,阿笙此番落下了心疾,须得修养很长时间。
“静严师父。”
“可感觉好些?”
“自然是好多了。”
阿笙说话间还有些懒气。
见阿笙这番模样,静严眉目微蹙,他委实没想到,通州之事能将阿笙折磨成这个样子。
静严重重地叹了口气,本是有话欲说,见她这模样又不知从何说起。
侍女此时为静严斟上了茶水,是院内新得的碧螺,阿笙都还没来得及喝。
阿笙接过小桃递过来的汤水,细细抿了一口,并未催促他。
他就这般看着阿笙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碗燕丝,又用清水漱了口,复让小桃退了下去。
“静严师父,你若不知如何开口,不如我来问如何?”
阿笙的语气依旧柔和,静严应承道:“你问吧。”
“裴钰假死。”阿笙这话说得笃定,而后刻意地加了一句,“对么?”
庭内得风卷得有些凉,阿笙说完此话便定定地看着静严。
当日事发突然,阿笙又连日疲惫,抵达通州之时那满城素缟让她来不及思虑多的。
待她生死门中走了一回,才想起了裴钰离京之前的话。
他道通州一行,归期不定。他早已知晓,此行“裴钰”必是死路一条。
再者通州事发至今,不见裴氏族兵出动,阿笙的计谋刚逼得皇帝下令卫氏收手,裴钰便在通州被人“误杀”。
此番种种,令阿笙不得不怀疑,裴钰是假死,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计谋。
既是计谋便是一定要完成的,卫氏的手借不得,便只能借他人之手。
只是阿笙此前并未想到,如裴钰这般盛名之人,敢这么做。
阿笙仔细地看着静严,见他点头,心中提着的一口气,终是放下,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五味杂陈。
“我此前还在想,通州不过一个货物口岸,无甚值得他亲自去的,恐怕是瞰卫早得到消息,景王的人出没,他才借了这个机会。”
阿笙的声音懒懒的。
静严缓声道:“他其实早有打算,裴氏积大难调,无论是央国、陈国,任何一国的王室都不可能容得下一个声望高过皇帝的世族,裴氏若要延续下去,唯有分散各脉,将主家隐没,才有长存的可能。”
裴钰早已看清楚,裴氏延续至今,已无法与皇权携手。
裴氏不愿屈居于任意王朝之下,而皇权也容不下裴氏这般的庞然大物。
“皇帝不能容忍裴氏的昌盛,也容不得裴氏随意出离,因此唯有家主的死才能给裴氏‘分家’的理由。”
无论裴氏家主是谁,帝宫想要击溃裴氏的心不变,后世子孙都要在皇帝的猜忌下活得谨慎,裴钰用一人之“死”则可换来族人的将来。
“帝宫虽然知晓裴氏族人外迁,但因裴钰之名深受民间敬仰,众人感叹裴氏为救那一城百姓,如今却落得‘分家’的下场,皇帝无论有没有正当的理由都不敢阻挠此事。”
他让“裴钰”死在名声最盛之时,占尽了民心,给了族人坚不可摧的庇护。
这就是裴氏的家主。
阿笙静静地听完静严所说,裴钰当年承受着家族荣耀而生,他的一生注定先为裴氏家主,后为他裴钰。
但他的这场计划中并未有阿笙的角色,就连一声知会都没有。
他给于自己的那点恩惠,恐怕根本没被他记在眼里,但阿笙却为此差点丢掉了性命。
一番真心相付,不过是自作多情。
阿笙敛了眉目,将眸光敛尽。
“他自知此生往后再见不得光,所以才不想牵连他人。”
阿笙笑了笑,“我如今看清了自己的位置,裴钰作何打算都是他裴氏的事,通州一番,在我心里,我与他便是两清了。”
阿笙的声音柔和,仿似这初夏的风,带着悠悠然的气息。
究竟是不是气话只有她自己清楚,静严也听不出她真意。
“当年得他相救,我心中甚是感激,从此以往,他的事我不会再过问。”
她敛了敛眉目,“总归是要桥归桥,路归路的。”
阿笙抬首便对上静严微蹙的眉眼,他觉得阿笙这话不错,但是显然却并非他所想。
得知裴钰还活着阿笙不是应该高兴么,怎么她这两三句话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静严毕竟不懂阿笙的心思。
她是骄傲的,在这份骄傲的面前,裴钰不愿拖累的思虑对她而言是一种轻视。
是不得平等相待的悬殊之感。
“静严师父今日来就为了此事?”
“哦,还有一件事。”
静严这人少有愣神,阿笙不由失笑。
静严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如今央国一些世族得知裴氏族人外迁之后,猜测皇帝会借此进一步打压世族,所以也跟着外迁,皇帝虽然拿捏不得裴氏,但肯定会从其他世族下手。”
“杀鸡儆猴?”
“是。”静严道:“轩帝要做到震慑央国上下,便要拿一个大世族开刀。”
阿笙微微蹙眉,“此事可与窦氏有关?”
“你那阿姊可是与宁远侯府有姻亲?”
阿笙一时愣在了那,听得静严字字凿凿,道:“宁远侯长子魏长鸣亦将幼子连带五十族人外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