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德拿出了血缘之亲,而非君臣之仪,她知晓坐上权势之位的人心能有多硬,太后自垂帘听政之后,未必还会如从前那般一心帮持自己和她那个发了疯的儿子。
所以她唯有拿出血缘之亲,试图软化太后的心思。
她扫了一眼太后的方向,然而殿内灯火过于明亮,晃了她的眼,一时也看不清什么,而后又低垂了头颅。
良久,太后方才开口道:“你与西州谈了什么?”
不再是心疼的慰问或苛责,太后的这一句话让合德垂在身旁的手不由握了握。
“我与裴太后谈了三件事。”
“其一,和亲事大,我为央国嫡长公主,我出嫁的礼制需按祖制办,留于两年的制备时间。”
合德顿了顿,继续道:“两年时间,足够我将剩余的事料理干净了。”
“其二,裴太后会出面说服裴氏助四弟坐稳东宫之位,并扶正父王的皇权。”
“其三,待太子入主东宫,西州向东境贩售的所有商贸之物,但凡经过央国境内皆减免五成税赋。”
第三个条件一出,太后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若是西州货物能以五成税赋流经央国再入东境其余诸国,而西州却无须同等对待央国,在他国看来,这便是央国在变相地向西州纳贡。
合德这三件事,不仅屈辱了自身,还将央国颜面也折损了进去,难怪西州会答应得这般爽快。
“你荒谬!这等条件岂能答应?”
太后一时怒极,不由咳嗽了两声,惊得嬷嬷赶紧为她顺气。
合德见此,赶紧垂首拱手,道:“皇奶奶莫急,我并非没有后手。”
见太后缓了缓气息,合德方才继续道:
“减免的赋税,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收回来。”
太后微蹙着眉,催促道:“比如?”
合德继续道:“比如,西州西北土地贫瘠,一直需要从东引进豆类等主要粮食填补空缺,我们可借这一步棋反制西州。”
西州粮食补缺之事一直是窦氏女在操持,太后念及此便不由眉头又是一紧,这窦氏并非是个软柿子,她已然领略到,合德却还是敢将念头打到她身上去。
“窦氏手里的东西可不好取,她还有安南关那边的支撑,你可别忘了。”
合德闻此勾起了浅淡的笑意,饶是这满殿的灯火都印不进她那双深沉的眼。
“窦长笙如今既任粮贸行女司之职,便不该与他国私有贸易。”
“再者,要撤掉邱陵轩手中的协政之权,便要先对付辛氏,窦长笙今日的地位少不得与辛氏的合作,本也留不得她。”
合德知晓太后心中最佳的法子是平稳地过渡皇权,但按合德的方法,风波必然颇大,为此,合德不得不宽慰几句。
“江淮有裴氏压制,我们只需收拾帝京的残局即可,动静不会太大。”
合德言已至此,但她候了良久,却不见太后松口,不仅愁上眉心。
一室寂静当中,唯闻夜风吹动了案几之上的文纸,飒飒作响。
太后看着殿下站着的孙女,眸色微沉。
“今日我乏了,此事改日再议吧。”
这一声并非合德要的答案,但念在实在夜已深,她今日亦不得不就此作罢。
待合德离去,太后皱紧的眉心却不见松开。
“她这是拿她自己要挟我。”
“若我不答应,来日她去到西州可还有活路?”
太后气急,“她如今怎么就认了死理?四皇子身世单薄,即便登上皇位又凭什么坐稳皇位?若是依旧要靠裴氏扶持,我央国皇帝岂非成了他人傀儡?”
嬷嬷一边替太后顺着气,一边宽宥道:
“公主殿下心中对于圣上的事一直颇为自责,她认定了是自己识人不清才让圣上遭了这般罪。”
合德每每去紫薇殿见过轩帝都要偷偷哭一场,据伺候她的嬷嬷来回报,合德身上总有被她自己抓伤的痕迹。
此前京机营戍守的人来报,皇帝安神的香中怕是混了些东西,虽然经过排查并未找到类似的药香,但合德得知此事时恨不能代父受过的神情众人都看在眼里。
若轩帝的皇位不能扶正,合德怕是连她自己都不会放过。
但江山面前,太后虽然心疼这个孙女,却也不得不着眼于大局之上。合德以身为质的这一局,太后不会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