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裴氏祖宅之内,太祀二长老带着几名族老求见裴老夫人。此刻正过午时,本该是老夫人歇息的时候,但自祭礼之后,裴钰便多日未露面,许多事都由十二公子代理,这让二长老等太祀长老意识到,他在祭礼之上说的那句“让贤”恐怕是认真的。
但大长老等人所做之事,让二长老的确没有颜面面对裴钰,因而才厚着脸来求一求老夫人。
梵香燃过三段,却迟迟不见老夫人的身影,二长老虽面露焦急之色,却开不了口催促,直至仆从上了第三盏茶,方见裴老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而来,几人赶紧起身相迎,态度甚是谦卑。
老妇人看了一眼众人恭敬的姿态,朝嬷嬷罢了罢手,遂自行坐上高座,端正了仪态而后请诸位入座。
“祭礼已然结束,诸位今日前来可还有事?”
裴老夫人这话问得便有些刻意了,但二长老却还是一副准备好了受训的态度,讨好道:
“如今太祀重整,有些事还需老夫人点头,我们才好处理。”
裴氏太祀历来掌管着裴氏最高的惩处之权,如今却刻意来问裴老夫人,这般低伏的态度,老夫人看得明白。
她双手交叠于膝上,缓声问道:“那我便逾越地问一句,太祀打算如何处理剩下那些人。”
这说的便是联合大长老谋划霭山云馆之事的人,太祀的每一位长老都是裴氏族内德高望重之人担任,要处理他们却又要隐瞒云馆之事,着实为难。
但若这一次重拿轻放了,太祀所持之权便会彻底逾越家主之权,因此又必须重罚。更何况,当日九公子华发难掩,又亲自处理了大长老,族内已经流言纷飞。
二长老垂首,缓声道:“九公子当日既然已经亲手处罚了大长老,太祀便顺着以谋划家主性命为由,将剩余的人皆处理了,其府中之人放出裴氏,不再冠以裴姓。不知老夫人看,可好?”
听闻这话,裴老夫人却并未表露出满意或者不满意的态度,她敛了敛眉目,问道:“这般重罚,可会引发太祀众人的不满?”
裴老夫人问得刻意,二长老哪里听不出来,连连道:“自然不敢。”
见老夫人点了点头,神情也宽和了些,二长老遂才试探般地提到:“那九公子所说的让贤的话……”
得闻这话,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此事我亦与他谈过……”
裴老夫人抬眼看了看二长老和几位族老,问道:“那日,阿笙的一个问题我倒是认为,问到了点子上。”
长风掀起了廊下的轻纱幔帐,显得老妇人的话更加和缓了几分。
“她问,裴氏当真无人了么?”
“那些阻拦钰儿下山之人,他们虽给他扣上不顾家族荣光的帽子,但担心的却是钰儿毁掉他们的尊贵……”
言及此,她不由想起前日里裴钰讲与她的话。
“正是‘裴钰’二字的名声过盛,才会让族内年轻一辈皆活在这二字的阴影之下,不思进取,不思超越。”
“但一族的兴盛又岂能托付在一人的身上……”
“我若不退,裴氏子嗣再难有能问天之人。若是以礼教文法名扬天下的裴氏族内只有平庸之辈,又拿什么保住百年威望。”
那是裴老夫人少有的在裴钰的脸上看到无奈,他面对族内青年的叱问并无怒颜,而是替裴氏感到可悲可叹。
她将裴钰的话原封不动地将给今日堂内的众人听,却也引得二长老等人一时沉默了。众人细细回想阿笙的那句责问,却无一人能答得上来,正是此刻的沉默验证了裴钰所言。
老夫人看着堂内之人,缓声道:“钰儿自出生便在保裴氏的荣耀,二十多载无有懈怠,如今裴氏各脉已在五国扎根,裴氏的血脉昌盛更盛从前,我们亦不用再与央国天家论生死……”
“老太婆便厚颜请诸位,放过我这个孙子吧。”
裴老夫人话语一出,敛了敛眸光中的湿润,她此刻想到的却是月色下,青年哀垂的神色。
“再者,我若不自毁名声,他们岂能轻易放我自由……”
他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叹尽了夜的凄冷。
“这也是我最后能为裴氏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