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顶,他们停下来休息,黄思瑶也乐得放松一下。她曾经暗自希望这两个男人会成为朋友,一个是她的丈夫,另一个是她孩子的父亲。这种情况在电视里也屡屡得到报道,她不认为这个是多么无耻的事情。
可现在她明白这幻想荒唐至极,这两个男人简直是水火不相容,他们互相排斥。这让她第一次明白,仇恨是很奇怪微妙的事情。她现在是第一次有意识地绝对地恨张海飞了,恨到了极点,似乎觉得他应该被从地球上清除出去。
恨他并且完全在心里承认这份仇恨,让她感到十分放松,充满了活力,这真奇怪。“既然我恨他,那就决不跟他一起生活了。”她于是有了这样的想法。
到了平地上,护林员可以独自推车了。张海飞和黄思瑶拉起话来,想以此表示自己的镇定。他谈起住在香港的姨妈,黄思瑶谈起他那个在新加坡的姑丈,他打电话问黄思瑶他们何时动身。
黄思瑶说:“就等姐姐的时间了。”
“她肯定要驾自己的车,还要带上你。”张海飞说。
“很有可能!我得帮把手了,你不知道这轮椅有多沉。”
她走到轮椅后面去,和李光辅并肩跋涉在粉红色的砂岩路上。她才不在乎别人看到呢。
“要不等农场其他人来?他们力气大,让他推车。”张海飞说。
“马上就到了。”黄思瑶喘着气说。
话虽这么说,但到家后她和光辅都擦起脸上的汗来。这有点奇怪,但这次并肩推车让他们两人比以前亲密多了。
“多谢了,光辅。”到家门口时张海飞说,“我得换台马达,问题就全解决了。到厨房去吃饭吧?肯定到吃饭的时间了。”
“谢谢,张老板。我今天得去我母亲那里吃饭,今天是礼拜天。”
“随你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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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辅穿上外套,看看黄思瑶,敬个礼就走了。黄思瑶气哼哼地上楼去了。
吃午饭时她忍无可忍了,冲张海飞说:“张海飞,你怎么那么不体谅人呢?”
“体谅谁?”张海飞很疑惑。
“他的服务啊。”黄思瑶气愤道。
“我并不觉得我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黄思瑶说:“你还是少自鸣得意吧!还是少夸你自己吧。你不过是获得了不该获得的金钱,用一个月三四千元的价钱迫使别人替你干活儿,否则就用饿死来威胁他们。你没用了!你不过是靠你的金钱欺压别人!”
“你果然言谈高雅,尊敬的张太!”
“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刚才在林子里你才高雅呢,我简直为你脸红。我父亲可是比你仁义十倍,你个伪君子!”
他伸手去按铃叫博太来。这时他脸都气得涨红了。
她怒气冲冲地上楼去到自己的房间,心里说:“让他买别人去吧!反正他没有买我,我也就没必要跟他在一起了。一个没有用的伪君子,灵魂是假牙做的!他们就是靠他们的外在风度和虚假的绅士气质欺骗别人的。可他们和假牙一样没有感情。”
她作好了今晚的打算,决意要忘了张海飞。她并不想恨他。她不想在感情上跟他有什么纠葛。她想让他对自己一无所知,特别是毫不了解她对那护林员的感情。为她对下人的态度发生争吵是由来已久的事了,他对她的态度太熟悉了,而她则觉得他过于麻木、强横,一到别人的问题上就不通情理。
则觉得他过于麻木、强横,一到别人的问题上就不通情理。
她平静地下楼来,在餐桌上依旧摆出一副不驯的架势。他仍然脸色发红,是肝病又犯了,看上去模样古怪,他在读一本书法文原版书。
“可读过普鲁斯特?”他问她。
“我试图读过,可他让我厌烦。”
“他的确是出类拔萃。”
“或许是吧!可他令我厌烦,太繁复琐碎了!他没有感情,只有关于感情的连篇累牍。那种妄自尊大的心性令我厌倦。”
“那就是说你喜欢妄自尊大的兽性喽?”
“或许是吧!可兽性里或许还有那么点不是妄自尊大的东西呢。”
“算了,反正我是喜欢普鲁斯特作品里的微妙和教养良好的桀骜不驯。”
“就是这个让你变得死气沉沉,真的。”
“我的小夫人又像个传道士一样说话了。”
他们总在翻来覆去地争吵!可她就是忍不住要跟他斗。他坐在那儿,就像一具骷髅,用骷髅的冰冷意志与她作对。她几乎能感到这骷髅要抓住她,把她强压进那一条条肋骨组成的笼子里去。他也的确是武装到牙齿的,因此她还是有点怕他。
她伺机离开了张海飞,很早就上床了。可九点半她就起来了,到屋外去听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她穿上一件睡袍就下了楼。张海飞和博太在下棋,他们或许会一直玩到午夜时分。
她回到自己房间里,把睡袍甩在纷乱的床上,换上一件薄薄的睡衣,外面罩上一件毛线衣,穿上她的胶底网球鞋,再套上一件轻便的外套,就准备就绪了。如果谁看到她,她就说出去走走。早晨回来时,就说出去踏露了,她经常在早餐前出去散步。除此之外,唯一的危险是有人会在夜里进她的卧室。不过一般不会有人来,也就是万一的事。
于是她悄悄溜了出去,没人发现。天上亮着半个月亮,光线足够辨认道路,但看不清穿深灰色衣服的她的身影。她快步穿过邸园,没有因为幽会而感到兴奋,而是心头燃烧着怒火和反抗之火。这种心情并不适于爱情幽会,只是苦中作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