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进任何一栋办公楼了。多年之后,我只要想起**,再也没有想到什么平起平坐的大活人,只回忆起一张张似笑非笑的脸,还有下班时的办公室沉闷的关门声。
我终究不愿回到老家去晒太阳,不想去淋雨,最后还是去茶叶公司报到了。家里听说我分配到了茶叶公司,像是沾了很大的光。父亲最初的愿望只是想我也像县城里的人一样,天晴在阴处,落雨在干处,坐板凳,摇蒲扇,吃白米,喝清茶。他们没有想到我竟然留在了市里,真是祖上坟场占得好。家乡到这个市里,得坐一整天的火车。在他们的心目中,越是遥远的地方,越是大地方、好地方。最遥远的除了天上,就是北京。天上是好的地方,北京也是最好的地方。我奶奶一辈子没吃过几顿饱饭,寿命却长得让城里人嫉妒,活到一百零五岁。她老人家所有的记忆只停留在七十多岁的时候,再也不往前走了。所以**真的就永远活在她的心中。她总以为**还活着,经常很向往地猜想**和**的生活,说**真幸福,嘴里老是衔着冰糖,坐在**城楼上晒太阳,**就坐在老人家身边飞针走线纳鞋底,她是**的堂客,手艺好,又快,一天可以做好一双鞋。没有这套好手艺,**肯娶她?有时她又说起**他老人家连红烧肉都不吃了,省下钱来给苏联还账,就忍不住哭起来。
奶奶要是知道我今后可以天天喝清茶了,可能会骂我。因为**红烧肉都不吃了,我还舍得喝清茶。公司正在装修,走廊里尽是涂料桶和磁地板砖。接待我的是人事科长,女的,四十多岁,姓陈,叫陈雪华。我已经在学校那张破床上不吃不喝睡了几天了,想清楚了许多事情。我想这个茶叶公司,不过就是我要走过的一个站口而已。我从这里走进去,就得风风光光地出来。我萌生这个野心,没有任何依据,也许只是在安慰自己。我便很愉快似的,笑眯眯地进了她的办公室。听了她的自我介绍,我便很尊重地叫她陈姐。陈姐戴着副白框眼镜,镜框显然太大了,滑落在鼻尖,压得鼻尖亮亮的,有些反光。我从小就有个毛病,不喜欢发亮的东西,甚至包括光、金等跟亮有关的词。所以陈姐亮亮的鼻尖便格外刺眼。可她安排我坐在她的对面,我天天得望着她亮晶晶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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