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芳不听地给半昏迷中的荣飞喂水,确实,从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三时,荣飞一直处于半睡半醒中,或者说是半清醒半糊涂中。
那个梦境又出现了,身边的妻子似乎是在北重当老师的时光,不,学校已经移交地方了,不是子弟学校了。邢芳苦苦劝自己不要置气辞职,走一处不如守一处。在北重你虽然不是公司领导,没有进入最高层,但你已经熬上总经理助理,地位和收入在公司已经不低了。就说地位,至少你排在前二十名吧?在这样一个大厂,不能算窝囊吧?至于收入,你拿着年薪,比一般员工高好多倍,而我的工资差不多也翻了一倍。究竟为什么要离开呢?
我觉得我更适合做技术——
是,你是工科生,可是你已经二十年没有接触专业了啊,重新捡起来你行吗?
你不懂我的心。我不是因为工资低,我是因为干得太憋气了。
就因为和胡厂长的不谐吗?胡敢能干一辈子总经理?他都快六十的人了,还能干几年?你在厂里名声不错,没有人质疑你的能力,为什么你就那么固执呢?我身体不好,你离开,让我怎么办呢?
我在那边站住脚,会接你过去的。
接我过去?我也辞职?那边的学校会聘我?你让我四十岁就彻底休息吗?
似乎是在看一部家庭录像。录像中的自己绝对是在胡搅蛮缠,蛮不讲理。
我知道你干的不顺心。人就是这样,谁又是事事顺心呢?妻子仍然在开导自己,工作嘛,不要过于认真了,差不多就行了。不该说的事不要说,看到的装作看不见,不就行了?你多想想儿子,就算为了我俩忍一忍。胡敢还能一辈子骑在你头上?
不能提胡敢。一提他自己就要生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胡敢让自己极端厌恶,他的所作所为让自己根本不能忍受。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当你感觉到某个人极端讨厌时,那个人八成也会感觉到。胡敢总是对营销处的工作贬低的一无是处,但经营问题却总要自己处理,形成了一个怪圈——他从来不私下批评,但总把批评放到会议上。而自己越来越不能忍受他的蛮不讲理,总想与他理论一番——真是度日如年。
他无视邢芳的无声饮泣。
朋友们开始劝慰自己,林恩泽,杨兆军,总在中干大会后来家里劝自己不要在意。杨兆军批评自己过于刚了,你作为他的助理,这样和他顶牛,能有什么好结果?
道不行,乘槎浮于海。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个北重?放心好了,我饿不死的。
你这个心态,到哪儿也不行的。什么是领导?就是永远不犯错误的人。你总是指责领导的错误,领导怎么会有错误?
我就不相信没有一个讲理的地方。
那时杨兆军是什么职务?可以肯定,杨兆军是为自己好。林恩泽则不跟他谈工作上的事,也不评论他的对错,只是告诉他,你不应该丢下邢芳去外面打拼的。人不能只顾自己痛快,总得想想自己的亲人是什么感受。跟在林恩泽身后的吕素英好好的呀,并没有瘫痪。
他甚至想告诉杨兆军,讲理的地方有。联投就不是北重,在联投你凭着自己的努力就可以获得晋升和奖励。完全不必看别人的脸色——
杨兆军哂笑。那是你吹牛。或许开始的时候行。就像黄炎培在延安所说,一个人,一个团体,一个政党,开始的时候无人不努力,无人不奋勇。但到了后来,一样完蛋。这叫历史的周期律联投怎么了?只要在这块土地上,就得服从这块土地的规律,你不是农村长大的,不懂种庄稼,移植来的作物,硬是长不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恩泽打断杨兆军的胡扯。荣飞,你听老哥一句,离开北重,你一定会后悔——
好像自己立在一旁,看着昔日自己的录像。但录像中的自己明显已是中年,鬓角的白发已经遮掩不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荣飞感到有些惊慌。在北重苦熬岁月的那个小人物和如今联投的创始人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脑子慢慢地清醒过来,他的,不管哪个是真的,我现在总算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荣飞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邢芳焦急的眼神,屋子里还有父母,二个弟弟,以及联投的战友们。
“做了个梦,总算醒了。身上轻松多了——”荣飞喝了邢芳用钢勺喂过来的水,“没事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魏瑞兰摸着儿子的额头,谢天谢地,烧总算又退了。
看儿子的眼神,明亮清澈。
祝书友们端午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