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睡吧,好不好?来,就在这睡,”他拉开自己床上的被子,飞快铺好,拍了拍枕头对我说,“上来吧,天大的事都等睡好了再说。”
我没有异议,脱下自己弄脏的外衣,正要解开皮带,张家涵突然按住我的手,结结巴巴说:“等,等一下。”
我抬头看他,他苍白的脸色有些发红,转头对洪爷说:“洪爷,您是不是,回避下?”
洪爷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微微转过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当着他的面把长裤脱下来,但在钻进被窝的瞬间,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书中叙述的古代东方女性,她们要拿面纱遮住自己,任何瞥见她面容的男子都会被视为一种侵犯。
问题是,我并不是女人,这里也不是古代东方。
我的结论是,张家涵有很多古怪的规矩,这大概是他规矩中的其中一条。
皮肤摩擦着软和的棉布,这种感觉很舒服,枕头上满是张家涵的味道,我一挨上,就觉得困得厉害,闭上眼就想睡。这时,我听见洪爷对张家涵冷淡地说:“那个,我叫了医生过来。哦,就是杰森,你记得他吗?”
张家涵的声音有些苦涩,我可以想象他此刻一定习惯性地浮现讨好别人的微笑,但那个笑一点也不好看:“给他瞧过好几回,我,我就是想不记得,也挺难的。”
洪爷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以前那些,可能我处理得有点急躁了,你既然出来了老记着那些也不好。”
张家涵急急忙忙地说:“我,我没别的意见,我只是,洪爷,您别误会好吗,我不是不懂事的人……”
洪爷似乎叹了口气,然后轻声说:“我知道你懂事,那个,今天的事,我来得晚了,到底让你受了伤……”
“可您还是救了我们。”张家涵在我身边坐下,伸手轻柔摸了摸我的额头,低声说:“我就算了,这孩子的人生可才开始,所以无论如何,我真的该谢谢您。”
“没什么好谢的,”洪爷冷哼了一声,平板地说,“你这个弟弟能耐大了,就算我不来,你们俩没准也能摆平那几个人。”
“洪爷。”张家涵的声音突然变得郑重其事,“我想求您件事。”
“说。”
“今天的事,就算是您的人动手料理的,我承您的恩惠,没小冰什么事,行吗?”
“阿Ben,你什么意思?”
“我,我的意思很简单,”张家涵哑声说,“我已经丢了一个弟弟,不能再丢第二个。”
洪爷没说话,但张家涵哽咽着往下说:“我知道我没资格求您,我算什么东西,我这样的下贱玩意,在洪都要多少有多少,就算从里头出来了,我也干净不回去。但是洪爷,咱们也算老东家老伙计,我今天大着胆子跟您掏句心里话,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辙了,窝囊废一个,我也不多求什么,真的。可小冰不一样,您看看这孩子,多好,多干净啊,又聪明,又漂亮,看着冷冰冰的,可心里热乎着。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明白。是,他是有些跟人不一样,他是有些你说的能耐,我知道,你甭说我也知道,我也不晓得他那些能耐有多大,他身上有好些事我都弄不明白,我也不想弄明白。但我知道,他不会害我,不会害对他好的人,他就跟小猫一样,哪怕亮出爪子,也不是真的要攻击自家人。”
“我是一根筋,我自己知道,可我就觉着看着他就跟看着我不见了那个弟弟一样,他让我活着有念想您知道吗?我求您,我求您别追究这个孩子那些事好吗?别让今天的事传出去,对他没好处。您想想,他,他就算有些本事,那也是用在自卫,您不能让一个漂亮孩子连点自卫的法子都没吧?”
“你说,他是你活着的念想?”洪爷冷冰冰地说。
“是……”
“有你的啊,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再追究,我都成什么人了我。”洪爷仿佛在压抑怒气,因为他说这句话时停顿了两次,两次都在抽气。
“对,对不起……”
“过来!”洪爷低喝。
张家涵的声音透着胆怯,却压抑着痛苦:“您,您别这样……”
“少废话,过来!”
张家涵慢腾腾地起身,然后发出一声低呼,我忍不住微微睁开眼,却见张家涵被那位洪爷硬拽着坐到他膝上,张家涵脸色越发苍白,眼神中现出真切的恐惧,洪爷却是怒火夹杂着渴望,很显然,激起他情绪的男人此刻正被他扭着手被迫靠在他怀里。我大惑不解,如果要制服张家涵,应该将他压在地上,那膝盖顶住他后背才是,这样禁锢人在膝盖上,显然要花更大的力气。
“别动!”洪爷冷冰冰地喝住他。
张家涵吓得浑身发抖,眼泪似乎已经要流出来,他哆哆嗦嗦地说:“洪爷,洪爷饶了我吧,我不做那一行了,您别这样……”
洪爷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白色手绢,拿起桌上的水杯,从里头倒出水来浸湿了,仔细地替张家涵擦拭额头上的血迹。
张家涵愣住了,洪爷似乎也愣住了,但是两人愣住的时间不超过十五秒,随即各自别开视线,洪爷下手粗鲁地擦着张家涵的额头,而张家涵疼得脸色发白,却咬着唇一声不吭。
我觉得这一幕很无聊,在确定张家涵不会被洪爷暴力对待之后,我悄悄打了个呵欠,闭上眼,这回是真的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