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郊,阿房宫。
朝歌夜弦的秦宫早已国去楼垣,只剩一些残存的宫墙和台基,余者悉为民田、村镇,士民谓之阿城。景福以来,陆续往这安置了数千户流氓,阿城因而渐复生气,小城市、村落、独户、田园、作坊星罗棋布,很像后世的城乡结合部。
阿城南边有一大片茂密参天的梧桐林——“苻坚以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梧桐数千株于阿城,以待凰至。”
竟然没毁于战火,也是神奇!
到这会,得五百岁了吧?
“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李元背着手儿在林间溜达了好半天才摸到一个庄园外:“老翁!”
“谁呀?”
“我!”
“啊?烦请稍待!”里面叮叮当当的嘈杂暂停。
俄而,一个白发老翁领着几十個大汗淋漓的赤膊壮汉、健妇、年轻男女迎了出来。
“李公!”老翁一叉手,笑呵呵道:“才六月二十,不到工期。要的三百副弓、一百口陌刀、五十件步兵甲,差着三成。”
“太慢了,年初某就找到你了。”李元在院中坐下,有些不满的埋怨道。
“这就是李公不懂了。”老翁奉茶陪座,指着角落里一个忙碌的少女:“干者,以为远。角者,以为疾。筋者,以为深。胶者,以为和。丝者,以为固。漆者,以为防霜露。拉干、磨角、搓筋、打胶、抽丝、上漆这六材工序是一道也不能疏忽。否则弓次,圣人要诛老朽一家泄愤,公岂能救?若非催得急,还该有取干以冬、取角以秋、丝漆以夏……的节气之守。顺天道之理,从物之自然,武者方武。所谓好弓一年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李元看着那个少女。
只见她脚边堆着一堆牛角,身前有一张案几,案上摆放着各种刀具、圆石。此刻,正左手持小刀,右手握着一个牛角举在眼前,目不斜视地雕刮着。雕、刮两下,“吁”地吹一口,然后拿在耳边,用食指指甲盖轻弹。听完,又举回眼前。动作老练、审慎、娴熟,修长的十指灵动、轻巧,神情专注,工作极富节奏美感。
在她身边,还有两名坐在地上的**岁孩童,正在剔丝、梳筋。
棚下,一群壮汉、健妇挥汗如雨。丈夫们左持火钳,夹着刀模、甲叶摊在砧上,短锤不断挥下,妻子们或坐在马扎上,一手撑地,一手来回推拉风箱。或织线串叶,或削把……男女分工,井井有条。学徒、雇工、小儿辈们跑来跑去,被使得晕头转向。
家族模式怎么说呢。好处挺多,坏处也很明显——战乱年代容易断传承。巢乱前,西蜀有一家琵琶世家雷氏,制的琵琶驰名全国,肃、懿的宫琴有几副都是专门让这个家族制作的。大乱后,雷氏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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