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审讯室,但庭中植有绿竹,此时竹影摇动,曦光从叶隙间洒落,恍若碎金流萤。帝君一身茶白,浮冰碎玉一般高雅从容,他并不生气,也没有生气的理由。
他是神,自不会与他们计较。
翻完记事的最后一页,他指尖一拂,书册凭空消失,下一刻已经好端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他仿佛并没有料到谢拂池的到来,回首看到她手里的钥匙,眉眼染上些许意外,“来救我的?”
微微沉思,时嬴也想明白了,“寂迟曾说,在凡间要按照凡人的规矩来。本君贸然出来确实会给凡人带来麻烦。”
不过谢拂池此人虽看着莽撞,但行事也算细致规矩,想来为了拿到这所谓的钥匙,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他哪里知道,谢拂池只是喝多了,才想起来这出。如此一想,帝君看她的眼神倒是暖融了些。
哪谈得上救您老啊?她分明是来救城主府的。不过他既然如此理解,顿了下,谢拂池道:“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同我去吃早餐的?”
“早餐?”
时嬴自幼被父君要求寡欲,食欲也是**的一种,所以他自幼辟谷,最多也就是喝茶,有时他的神官寂迟会配一些茶点给他,至于三餐嘛,他很少吃。
谢拂池重重点头,“早餐,人是一定要吃早餐的。你我虽是竞争对手,但也不能眼睁睁看你饿肚子。”
但他不是人。这句话还没说出口,谢拂池不顾他的惊讶,已经拽着他的袖子出门了。
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街道上也一片喧嚣。
街边李记馄饨铺里,老翁将薄如蝉翼的馄饨皮摊在竹篾上,裹上一些肉馅,手指轻拢慢合捏成一个小小的菱角状,抓起一把馄饨放在笊篱,放入滚沸的面汤里。
海碗里几粒虾米,两勺高汤,半钱猪油,一把翠绿葱花,被面汤激出香味,再将已经白里透着粉的小馄饨捞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馄饨便好了。
谢拂池往碗里倒了一大勺辣椒油,然后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只吞下去,叹道:“不错,还是原来的味道。”
一连吃了好几个,谢拂池都被辣的脸颊通红,她又忘了自己不能吃那么辣的东西了。
摊上烟气缭绕,少女长眉墨眼,双颊染霞,五官都在雾气里看不分明,唯有她乌发间的钗子上坠下的一粒青色珠子在晨风中颤动。
时嬴看了一会,他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看这繁华热闹的人世间。
谢拂池感知到他的目光,抬头笑了笑,“怎么?你也要辣?”
辣?时嬴看着她舀了些辣椒在他碗里,鲜艳的红色将乳白的汤变成了另一张颜色,他忽然有些迟疑——这能好吃吗?
谢拂池笑吟吟地看着他。他垂眸看了一会,舀起一只绉纱馄饨,慢慢放入口中,瞬间,辛辣伴随着食物陌生的香气溢散在唇齿间。
下一刻,他就低头咳嗽起来,显然是被呛住了,但仍是缓缓咽下了口中的食物。
这就是人间的味道吗?温暖又灼人。
谢拂池见他面色浮上一丝红,眉也蹙起,窘迫的模样倒是让人心情愉悦。
半晌,他终于止住了咳,抬眼时眸中似有淡淡水光,他看着谢拂池,“辣,不好吃。”
辣不好吃,但没有说馄饨不好吃,这帝君还挺懂说话的艺术的。谢拂池看够了热闹,又去帮他拿了一碗没加辣子的。
这次他倒是平静地吃完了。
谢拂池单手撑着额头看他,他专注吃馄饨的时候,睫毛微微低垂,看不清眼睛,也看不清那眼角是否有痣,倒是更像了。
她自然不清楚自己这样盯着人看,眼神是多么灼灼。时嬴无法忽视这样的目光,心中又隐隐有了些莫名的情绪。
“谢司主?”
谢拂池好像被惊醒一样坐直了身体,认真道:“哦,你那碗要给我十两。”
时嬴:“……”
他怎么会有一瞬间,觉得谢拂池是个有格局的上仙的错觉?
谢拂池咳了一声,“这些我会帮帝君记住的。不知道帝君刚刚看到记事的里面,可见那些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吗?作为交换,我可以带你去看尸体。”
问的是那些死去的凡人,但是凡人尸体早已下葬,时嬴倒是不清楚她有何神通去带她看尸体。只是答道:“他们有男有女,但都是没有成家的少年人。”
谢拂池很快抓住了重点,“童男童女?不对……”她轻嘶一声,喃喃道:“没有成亲也不代表是童男童女啊,童男童女不应该找七八岁的孩子吗?”
时嬴虽然不通俗事,但也知道很多邪恶阵法都需要人间童男童女为祭,但仍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成亲和没成亲的区别在哪里?”
谢拂池屏住呼吸,认真端详面前这个上神,苍黎山的帝君。他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很平静地问了这个问题。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有些无力。
她看了一眼左右,压低了声音,“帝君大人,你确定要在大街上和我谈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