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床上的傅真两眼还睁得圆碌碌,无比精神。
醒来之前在黑暗里呆得太久,如今一闭眼就觉得心浮气躁。
傅家这大宅子到了夜里十分安静,不像梁家那么热闹——梁家人丁兴旺,有规矩,却又并不死板,自然热闹。可是后来也不热闹了,两个哥哥牺牲后,明明他们平时也不在京城,可就是觉得家里空了一大块。
也就是因为如此,两个嫂嫂才会想着她赶紧与徐胤完婚,好冲冲那股凄清感,以及,让她赶紧去开启属于她的新的日子。
傅真头枕两手叹了口气,一看窗外明月已然悬空,她便忍不住下了床,推窗看了看,守夜的婆子正在打盹。
西边略有些动静传来,不知道是柳氏还是傅筠,今日他们始料未及地栽在了自己这个“病秧子”手上,必然会思谋应对之策,傅筠这么多年能从傅夫人手中如愿索取那么多钱财,定然有几分下作本事,今夜一过,他们多半不会像日间那般蠢得将把柄送到她手上了。
傅真退身回来,前方镜子里映出了她绝美的脸,她抚着平滑到犹如凝脂的脸庞,精致到无以复加的眉眼,忍不住呲牙咧嘴,对镜扯出几個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到确认这张脸是完全凭自己支配的,才善罢甘休。
真是稀奇,“借尸还魂”这种事,竟然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
借着月光,她打开衣橱,从一堆粉嫩颜色的衣衫里翻了件相对深色的换上,而后轻悄悄地推门走出庑廊。
“姑娘!”
她的贴身丫鬟碧玺提着灯笼从耳房那边走来,看到她后不由惊呼:“您怎么起来了?”
傅夫人身边使唤的人不见得全部忠心,因为掌家权在她手上,宁家财产也在她手上,傅筠会挖空心思在她身边塞人,而她还无法杜绝。
但傅真和弟弟傅嘉身边的下人几乎都是傅夫人亲自挑选的,好些人的父母还是傅夫人带来的陪嫁。
这是因为姐弟俩无甚要紧之处,傅筠也没有在这些事上浪费精力。好在如此,傅真才得以拥有了相对自由。
归家的路刻在了灵魂深处,傅真几乎是一路飞奔着到了燕子坊,当看到熟悉的“抚国大将军府”的匾额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满眶热泪也不由夺眶而出。
这就是她的家!
她父亲母亲的牌位都还在西边的祠堂里供着,她灵魂在世,身体却回不去了。
她靠着门前大香樟树下一块石头坐下来,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朱漆大门,高悬的灯笼,想想从前无数次曾在这里踏着满地的落叶晚归,然后经常被大嫂逮到臭骂,然后又被大侄儿梁郴护短。
那时候还没过门的大侄儿媳妇苏幸儿是她的手帕交,苏伯父是常年驻扎在北地的边将,苏幸儿有一年生病总也不好,就被梁宁大嫂接到了梁家帮忙抚养了三年,养到白白胖胖才送回去。
后来苏幸儿和梁郴的婚事还是她这个小姑姑促成的。
她怀抱着石头,想着过去这些零零碎碎,手指轻车熟路地摩挲着上头刻着的几个字。
她出生那日,刚好赶上圣上举行登基大典。
因她是所有老将的子女里头唯一一个出生在建国元年的,皇后便抱着襁褓里的她赐了乳名为“太平”。后来她的老父亲在建造完毕的将军府前立了这块大石头,刻了“太平宅”三字,这三个字,还是两个哥哥拿刀子亲手刻的。
而怀中这块大石头,小时候是梁宁攀爬玩耍之处,后来就成了梁宁的拴马石。
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她此刻唯一能触摸到的东西。
“吱呀——”
正当她沉浸在往事里,这时东南角上传来了门开的声音。
几束灯笼光自门内泄出来,照亮了跨步走出来的几个人。
傅真迅速收敛神思,藏身在石头后方,小心地露出了一线目光,朝着那方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