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我就说么,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那么多神仙鬼怪?!”那卫道是个自来熟,立刻大笑着摇头,“用昭兄来得正好,我刚才还跟伯高、子寿他们几个争辩,神仙之事,到底可不可信。你刚好帮我做个佐证!”
说着话,就要来拉张潜的胳膊。唬得张潜连忙逃开数步,笑着摆手,“纲经,纲经兄见谅。小弟初来乍到,与你说的伯高,子寿等英杰,并不熟悉。一入席就先帮你跟他们争论,实在有失礼貌!”
“那倒也是!”卫道拉了一个空,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讪讪挠了一下脑袋上的纀头,笑着发出邀请,“那就先放过他们一马。季凌,你赶紧安排仆人上好酒来!也好让我见识一下,让贺博士赞不绝口的美酒,到底是怎样的琼浆?”
“纲经兄莫急,且让我介绍用昭兄与伯高、子寿他们认识!”王之涣哪里肯陪着此人胡闹?挣脱他的拉扯,找借口继续带着张潜往花园深处走,“用昭兄,请随我来。子寿兄乃是长安二年的进士(702年),一直外放为官。今年任满,回长安来,接受吏部考核甄选。他的才华胜小弟百倍。文坛宿老张说曾经称赞他,文章有如轻缣素练!”
“可是写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张九龄?!”张潜大惊失色,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镇定,镇定!’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他一边拼命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儿。’这是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泰斗级别大佬联手请客,来的客人,当然不可能是白丁!这才见到了一个王之涣,听到了一个张九龄,就惊掉了下巴。等会儿,还不知道要遇见哪位大佬。如果听一个名字就震惊一回,今天得震惊到何时才算是个头儿?’
他只顾着努力掩饰,唯恐被人笑话。然而,王之涣却是见惯了别人听闻张九龄的名字,就心神大乱。所以,丝毫没感觉张潜的表现有什么奇怪,笑了笑,轻声回应:“正是,原来用昭兄也听闻过子寿兄那首望月怀古。我先前还以为,用昭兄避居深山,对外边的事情不闻不问呢!”
‘我不但知道这首望月怀古,对老兄你的登鹳雀楼,也背得滚瓜烂熟!’张潜在肚子里偷偷吐槽,脸上却努力摆出一幅非常自然模样,笑着解释:“早年在山中时没有读过,出山后,恰好在任家庄里看过别人誊抄的诗集。一读之下,顿时惊为天人!”
“用昭居然有过目不忘之能,佩服,佩服!”王之涣不知道张潜是从小背唐诗宋词背大的,顿时对他的超人记忆力挑大拇指而叹。
张潜被夸得脸上发烫,赶紧笑着摆手。正想找借口将话题岔开去,耳畔却忽然听到一串“叮叮咚咚”的琴声,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刹那间,盖住了周围所有嘈杂
本能地循声望去,他看到一个红衣红裙,浑身上下打扮得如同火炭般的女子,正坐在不远处的一簇金黄色的菊花旁,信手而弹。徐徐秋风伴着琴声,从此女身旁吹过,将她的衣袂和秀发吹得飘飘而起,宛若画卷。
“你踩过的地方,绽几朵红莲。你立在风中,裙也翩翩,发也翩翩!”毫无预兆地,一首著名的现代诗,就涌入了张潜的脑海。
正准备抚掌赞叹几声,再询问一下那弹琴女子的名姓。耳畔却已经响起了卫道特有的公鸭嗓,“方才不知道是哪位幸运的家伙,抢先拿出了一首好诗。竟引得琴律大家,提前下场为他伴奏。唉,可惜卫某不精于此道,否则……”
言谈间,羡慕与忌妒不加掩饰!
话音刚落,风中的琴声,戛然而止。袅袅余韵中,却又见那红衣女子,从身边抓起一把宝剑来。也不用任何金属器物为槌,直接将宝剑拉出剑鞘,戳于身边泥地,用十根带着琴套的手指错落弹去,“叮叮当当”,声若急雨。
夹杂着菊花幽香的秋风瞬间变得凛冽,吹得人透体而凉。
那琴律左手弹剑,右手抚琴,竟然一心二用,将落珠般的琴声和急雨般的剑声,交织于风中,刹那间,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张潜的双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中。紧跟着,浑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竖而起。
恰在此时,两名匆匆赶至的仆人,合力竖起了一块木板。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年书生,将酒杯朝身后一丢,大步上前,抓起毛笔,伴着琴声在木板上笔走龙蛇。
每一个字,都有笆斗大小。
每一个字,都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须臾,琴停,笔停,秋风亦停。
却有一缕菊香幽幽,萦绕于空中迟迟不散。
“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带头喝彩。
刹那间,大半个花园又活了过来,喝彩声,抚掌声,宛若雷动。
“伯高兄好才气,也好福气!”王之涣目光炯炯,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我当是谁?原来是张旭张伯高动了墨兴!也难怪琴律大家二琴齐奏,为他笔下增色!”再看那卫道卫纲经,竟然连羡慕的力气都没有了。先悻然摇了几下头,然后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桌子旁,抓起一只酒壶,仰起头,鲸吞虹吸。
那一年,张九龄年方而立。
张潜二十三,张旭和琴律都与他同龄,王之涣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
那一年,秋风中,有花,有酒,还有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