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同学会出来,仲昭便往报馆去。他在霞飞路上走着,意态很是潇洒。曹志方他们的苦闷,张曼青的幻灭,史循的怀疑,在仲昭看来,都不过是一种新闻材料,并未在他心灵上激起什么烦恼。新闻记者的常和丑恶的现实接触的生活,早已造成了他的极冷静的——几乎可说是僵硬的头脑;即使有时发生感慨,至多亦不过像水面的一层浮油,摇漾片刻之后,也就消散了。然而这,又并非说他是麻木地生活着。不是的,他确是有计划地做他的生活的工作的。他的自意识,也许比任何人都强些。他是习惯于三思而后行的人;在学校时,大多数同学热心于国家大事,他却始终抱定了"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不要理想太高"的宗旨,他以为与其不度德不量力地好高骛远而弄到失望以后终于一动不动,还不如把理想放得极低,却孜孜不倦地追求着,非到实现不止。他就是这么一个极实际的人。所以他而有一个目标在追求,那就是他的全世界全人生,他用了全心力奔赴着,不问其他。
现在仲昭的憧憬就是时时刻刻盘踞在他心头的女性。一个多月前,在一处游艺会里仲昭第一个遇见了这位女性。那一天,是全省中等以上各女校的联合游艺会,真所谓有女如云;然而只有一位穿素色衣裙的,身长腰细,眉尖微颦的女子,走进了仲昭的心,并且永远赶她不去。那时仲昭简直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如果永久不知道,倒也罢了;不巧的是第二天就有一个同事报告她的姓名是陆俊卿。更不巧的是那同事竟和她同是嘉兴人,有一面之雅。最不巧的是那同事非常爱管闲事,竟把他们俩介绍了。于是平静的仲昭的心开始有波澜了;天降下这位女士来试验仲昭的能力,试验他有没有魄力来追求这第一个憧憬。
他们的交谊渐渐浓密了,同时他们的困难问题也展露了。陆女士有老父——一个太会替儿女操心的老父,思量着他的女婿该是一个非常人。而陆女士自己也正是她父亲的女儿,有的是大志和孝心。所以在他们认识以后不久,仲昭就看出来,除非他自承怯弱,抛弃了这憧憬,不然,他不得不做一个非同等闲的人。为的陆女士曾经表示过,新闻事业是最有意思的对于社会的服务,仲昭便决定在新闻界上露头角;他进新闻界还不到三个月,当初以为这只是一种职业,至多亦不过可以锻炼身心而已,但现在则新闻事业成为他达到憧憬的阶梯。他非得在新闻界中成为一位名记者不可了。他自知他这动机是纯洁的,——不为名,不为利,而为爱;他又自知这也不是幻想,他有把握。
就为的要实现他的美满的恋爱的憧憬,仲昭现在轻松地在霞飞路上走着,奔赴他的岗位。残阳曳长了他的影子,在人行道上的榆树中闪动。街心悬空电线上的路灯,也已放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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