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怎么会有这个?”子青奇道。
“每回出征前,我娘都会收拾好些东西让人送来,里头真是什么都有!”霍去病感慨道,“我也没翻检过,都是随侍军士负责带这些物件。今日命他们翻检翻检,就寻着这个了。”
两人正说着,忽有快马自前头过来,骑手是霍去病派去联络卫青部的哨探。
“将军!”
哨探飞身下马,自怀中掏出一策战报,恭敬呈给霍去病。
霍去病接过来,凑到火把下面细看,神色微沉,朝子青淡淡道:“舅父所率部遇上了匈奴主力,让伊稚斜逃了。”
尽管他神色淡然,但子青仍旧可以听出他心中的沉重,卫青被刘彻闲置已久,正是该趁着此番出征立下军功,未料到阴差阳错,原该追击左贤王部的卫青却碰上了匈奴主力,又让伊稚斜逃了,刘彻定然不悦。
霍去病朝哨探道:“此行辛苦,先去歇着吧。”
那名哨探似有迟疑,脚步滞缓。
“怎么,还有事?”霍去病问。
“还有一事,卑职直至临走时才得知,战报中并未记录。卑职……不知该不该说?”哨探颇为踌躇道。
“究竟何事?快说!”
“是关于李广将军的。李广将军由于失道,延误战机,大将军因要写战况送呈圣上,遣长史向李广问失道缘由,李广将军只是一字不说。大将军只好命长史将李广手下叫来问话,谁知道、谁知道……”哨探顿了顿才道,“李广将军拦着不让他们来,说事情都是自己的错,接着就引刀自刭了。”
“李老将军自刭……”
霍去病不可置信道,未料到身为汉朝老将的李广最后竟然会选择自刭这条路。
子青呆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在军中切不可讨论此事,谨记!”霍去病叮嘱哨探道。
“卑职明白。”哨探退了下去。
子青明白霍去病心中的顾虑。
眼下李敢就在军中,若是得知父亲身死,又是被卫青所派长史逼得自刭,一时悲从中来,怒气攻心,说不定会闹出哗营之事。汉军中霍去病的威信甚高,要摆平李敢并不难,但李敢却会因此而前程尽毁。
霍去病沉默着思量片刻,道:“此事瞒不了多久,与其让他自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倒不如由我亲自告诉他。”
“将军……”子青无不担忧地望着他。
霍去病伸过手来,在她眉心轻轻一捋,“别皱眉头,老头说了,这时候切忌忧患。记着,有我在呢,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对于此事,子青亦是无奈,顺从地点了点头。
霍去病并未让人去召李敢,而是亲自过去寻他。
李敢正与士卒们坐一块儿喝大麦粥,笑容宽厚,也没什么架子。在与士卒同甘共苦这点上,他颇有李广遗风。
“将军!”看见霍去病过来,李敢以为霍去病是来巡视,放下碗,起身施礼。
霍去病示意他免礼,看着他道:“我刚刚收到大将军部的战况……”
李敢性情宽厚,却是一点也不迟钝,立即明白霍去病定是有父亲的消息,故而特地来找他,忙随着霍去病行到僻静之处。
“将军,是否家父他……”
见霍去病神色有异,李敢直觉猜到父亲在战场上出事了,心急如焚,也不知父亲究竟是战死了还是受了伤。
霍去病尽可能平和着语气,道:“李老将军此番随大将军出征,走失了道路,未及时与大军会合,延误战机。”
原来如此,李敢稍松了口气,却又替父亲忧虑起来:能得此出征机会不易,临战却走失道路,父亲心中该何等郁愤啊!
“大将军需写战报呈禀圣上,故而遣长史问失道缘由,李老将军拒而不答;大将军只好命长史将李广幕僚带回来问话,却又被李老将军所阻……”再要往下说便有些艰难,霍去病顿了顿。
李敢深知爹爹性情,急叹口气,“大将军可是对我爹爹军法处置了?”
“不是,”霍去病静静道,“是李老将军他说失道是他一人之过,他……引刀自刭了。”
“什、什、什么……”李敢眼睛骤然圆睁,不可置信地盯住他,语气微微颤抖着,“你……说什么?!说什么!”
霍去病不再吭声,默默看着,他知道李敢已经听见了。
“怎得会这样?爹爹他……他怎得会自刭呢?”
李敢泪水直淌下来,他尚还记得出征前最后一次与爹爹见面,爹爹素来威严,他却看得出爹爹对于此番能够出征着实欢喜得很。哪怕是战死沙场,对于爹爹来说都是荣耀的,可自刭……爹爹究竟是心灰意冷至何等程度才会选择自刭呢?
“详细的情况眼下我也不甚清楚。”霍去病叹道,“也许是老将军不屑为自己辩解,一时激愤,走了这条路。”
李敢直直望着前头黑漆漆的夜,一声不吭,但他迫切地想知道真相。
爹爹为何会自刭?
仅仅是一时激愤么?还是其中有着他所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再有几日大军便可渡河,我可以允你先行一步。”霍去病声音很轻,“夏季天气炎热,你早些赶回去的好。”
听到这话,想起爹爹的模样,李敢心中绞痛,施礼道:“多谢骠骑将军,我、我……告辞。”说毕,他转身便走,牵了自己的马,投入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