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捂住心口,感受着肋骨之下那总不知停歇的搏动,有一重更比一重深厚的悲哀侵袭了他的五脏六腑。自那之后,关押娘亲的房间里有了捆缚她手脚的铁锁链,她连玩泥娃娃都没得玩了。父亲说,他的爱就是对她最好的刑罚。
他再不会像十四岁时那样横冲直撞地去救娘亲了。可他做不到不爱她,他是她的孩子,他生来就是注定要爱她的。
如果他的爱是刑罚,那他对他们的恨呢?是恩赐吧。他会把此生无穷无尽的恨,都赐予他们。
宋砚望着庄子的方向,在心里回忆着娘亲的模样。他张合双唇,轻轻地道:“娘亲,阿墨有喜欢的人了,像你说的那样,不管见不见得到她,都会一直想着她。我好想她,也好想你。”
天黑之前,宋砚坐马车回到了定国公府。碧霞阁内是死一般的沉寂。从他踏入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朝他看去,神色不一,却都有一致的麻木。秦老太太沉着脸紧盯他步步走上前来行礼。
少年在她面前总是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偶尔才会乖巧地笑一笑。秦老太太对此一直很满意。但现在一想到他这副无波无澜的模样之下实则藏有一颗忤逆的心,她就恨不得亲手折了他的反骨。
宋津说,宋砚审出了那个搁浅了快有一年的案子,这案子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足以震动整个朝野。审案的过程中,他拿铁水灌喉弄死了一个囚犯,另外两个被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什么见血见脏物就会呕吐不止当场昏厥,根本就是假的。这些年他真是演得好辛苦!
之前答应宋津会设法让宋砚知难而退的孟博瀚,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让他审出来了,从此以后宋家别想在朝局中独善其身了。而宋砚,往后不仅会有章鹤为他作保,还会有东厂为他助力。他正在脱离他们的掌控。
见宋砚垂首立在底下,秦老太太缓了缓脸色,柔声道:“阿墨,祖母今天再最后劝你一次,你把刑部的差推了去,下个月回都督府任职。听话,祖母都是为你好。”
“我在刑部办案,究竟有什么不好?”
“你还要与祖母装糊涂吗?别的不说,这正六品和正四品,能一样吗?”
宋砚抬眸,静静与她对视着,黑漆漆的瞳仁里没有半分情绪。他笑了下:“是像祖母和母亲,也到底是不一样的,对吗?”
秦老太太的脸色骤然白了,须臾后开始发青。她捏紧了拳,在扶手上重重捶了一下,桌几上盛着汤羹的碗盏被震落在地,吓得在她身旁服侍的几个婢女都如遭大难般发着抖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分毫。
宋津立即起身,朝宋砚喝道:“你怎么跟祖母说话的?给我跪下!”
宋砚依言跪下,仍然是平时乖觉听话的模样。
秦老太太被气得头脑一阵阵犯昏。原来隔着一层血缘的孩子,终究是养不熟的。他亲娘那样待他,从没给过他一丝一毫的母爱温情,他的心都能永远向着她;她呢,从他才巴掌点大的时候就带在身边了,一点一点养这么大,什么都给他筹谋好,不用他操半点心,可他就是偏要和她设想的反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