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众人都非只读死书的书呆子,庙堂历练几十年能入阁拜相担纲一方,自然对朝廷事务都不陌生。
哪怕对某一方面的具体事务达不到那么专精,但是对基本的脉理原委都是一点就透触类旁通的,所以冯紫英这番话也就是在他们脑海中转了一圈,也就明白过来了。
只要能让商人们甚至普通民众一直信任在这方面的信誉,相信朝廷在各方面具备偿还兑付这种借债的能力,哪怕你借新债还旧债一样没问题,甚至可以越借越多。
这种信誉还不单纯是偿债信誉,也意味着朝廷对他们这份财产权的认可、尊重和保障。
当然这层意思,现在除了冯紫英明白外,其他人,甚至可能包括哪些商人自己都还意识不到,体会不到。
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只要朝廷能一直偿还兑付,那么他们这些银子存在地窖里也好,钱庄里也好,买成田产铺面也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买成债券的还本付息,既不需要担心保管,还能收取利息,而当下田地价格不但昂贵,而且赋税不轻,除非你找门路,所以这对于商人来说,某些更易轻松转换的债券更方便。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干实务出身的,叶向高担任过户部尚书,方从哲也干过户部侍郎和工部尚书,方从哲甚至还在地方上干过,而叶向高也在南京干过,所以无论是看事情高度和深度都不一样。
齐永泰就不必说,冯紫英早就和他探讨过这方面的问题,虽然有些观念齐永泰一时间也还难以接受,但是他毕竟要比这些人提前解除,所以更能认识到。
至于永隆帝,他现在一直保持着沉默,细细琢磨,而不愿意再内阁诸公面前表明自己的观点态度。
叶向高思索良久才慢慢启口:“紫英,你的这个观点有些新意,但是老夫感觉好像有些和前明发行宝钞有些相似啊,可前明宝钞的泛滥和最终结果我们都知道,你这个就算是朝廷再有信誉,一旦无限度放开,恐怕也是祸端之源啊,……”
“首辅大人,您说的前明宝钞下官也知道,不过这还是有些差异的,前明宝钞纯粹就是前明朝廷不计后果自行印刷的纸而已,并无任何置换实力,而咱们这债券可与不一样,是商人们真金白银买下来的,这意味着一张债券所对应的就是这么银子,而且并不针对普通百姓,和宝钞的用处也截然不同,……,当然也有相似点,那就是关系到朝廷信誉,若是那宝钞不无限度的滥发,而是在田赋基础之上,可以实打实的兑换银子铜钱,折抵赋税,这未尝不能坚持下去,……”
个中具体道理原委就连冯紫英也是一个半罐水,只能含糊其辞都给大家普及了一遍,让大家也能一知半解的领悟多少算多少了。
冯紫英踏出左顺门时,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这时候回去吃饭也来不及了,可皇上却没有赐膳,他只能跟着一干阁老们到文渊阁宰相公廨那边去混饭吃。
冯紫英故作鲁直的话在内阁诸公的耳中有些刺耳,包括叶向高在内,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齐永泰,对方还兼着吏部尚书,莫非想要对南京那边的模式要进行改变?
但见到齐永泰也是浓眉掀起,一脸不悦,几人也都笑而不语,估计又是这师生二人闹分歧了。
“放肆!朝廷用人规章制度,岂是你能置喙的?”齐永泰沉声斥道。
冯紫英最不喜欢的也就是齐永泰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下敲打自己的习惯,当然他也知道对方是好意,避免自己风头太盛,引人嫉妒。
但是自己现在都这样了,而且在座的都是一帮老狐狸,谁还不清楚自己的底儿?
而且他也曾经听齐永泰提及过南京那边的人事安排不尽人意,若是没有大毅力大决心大智慧的官员到了南京那边,基本上就算是废了,三五年下来就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同时也直接导致了南直隶那边各项事务的拖沓混乱。
“齐师,学生也不过实话实说,若真是不堪使用的官员,何不直接责令其致仕免职?这等在南京尸位素餐,影响整个朝廷在江南的威信,要以学生之见,这盐商违法也好,南直隶诸府州官吏懈怠不力,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此,学生也曾经听闻兵部尚书张大人也曾经谈及此情。”
听得是兵部尚书张景秋首先提及,齐永泰脸色稍微好看一些,毕竟张景秋地位可不是冯紫英所能比的,冯紫英这个话头传出去,不知道又要招惹多少祸端出来。
略微沉吟了一下,齐永泰才举目向叶向高道:“余也曾经听到过一些这样的说法,都说在南京干过一段时间的官员回京师之后许久难以适应,总觉得又忙又累,而南京城中却是秦淮河上尽浮舟,玉舫皆是绯青裳,也足以说明我们南京官吏的悠闲自得了。”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摇头,此事关系重大,齐永泰即便所言属实,但也绝不是现在,好在齐永泰也明白,见二人表情,语气也淡了下来。
“下官也只是向二位大人提醒一下,莫要我等都在京师殚精竭虑,而地方上官员却是轻歌曼舞,那意味着我们的官员计察制度恐怕就真的有问题了,吏部也当在这个问题上有所考虑才是,但请二位大人深思。”
这最后一番话却让叶方二人都是一震,先前还以为不过是冯紫英的信口而言,但现在看来,难道齐永泰还真的要借题发挥,有些什么想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