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冯紫英一行抵达京师城。
在冯紫英抵达京师城的头一晚,冯唐也从西疆回到了京师。
父子俩几乎是前脚赶后脚地回到了京师城。
比起上一次回京师城的应接不暇,这一次却要相对轻松一些,但后续的事务可能会更多。
但有随自己一道回来的范景文和吴甡二人,许多事情就可以安排他们先做着,比如整个江南之行的特许金收取、开海债券的售卖以及市舶司组建协商事宜等等,都可以让范景文和吴甡两人来撰稿了。
可以说除了市舶司的组建之外,开海的其他事宜基本上都已经上路了,即便没有自己,后续按照这个套路来走,都问题不大了。
至于说海通银庄,有了忠顺王的得力配合,加上前期的筹备充分,无外乎就是一个发展快慢的事儿,有段喜贵扛着,冯紫英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梦章,鹿友,接下来的活儿可能就是你们俩了,我就要偷偷懒了。”冯紫英在码头上和二人道别,“官师那里你们和官师说一声,我这边有点儿事情,明早我会去中书科那边,我想官师该问的,你们也都能回答,……”
“紫英,我知道你归心似箭,要不这样,我和鹿友今日也回去歇着,明儿个咱们一道去中书科,向官师汇报,……”
范景文还是很晓事,知趣地建议,吴甡也附和。
冯紫英也不客套,道谢了之后约定时间,各自告辞。
一路赶回家中,冯紫英终于见到了阔别大半年的老爹。
半年多时间不见,冯唐黑了不少,不过精神还不错,只是脸上气色不太好看。
书房门掩上,两盏茶在父子二人面前升起袅袅水雾,一晃而散。
“为父不想去辽东,已经上了辞呈,但是还没能交出去,柴恪明确告诉为父,朝廷已经定了,必须要去,……”冯唐以手扶额,满脸愁云和疲惫。
“父亲为何不愿意去辽东?”冯紫英大略知道一些原因,但是见到自己父亲居然要上辞呈来拒绝去辽东,还是让他赶到很意外。
这几乎就是临阵脱逃了,就算是侥幸能免于去上任,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老爹只能就此致仕,再无复起之可能。
以自己对自己老爹官迷性格了解,这个年龄身体状况良好,是肯定不愿意致仕的,但为了不去辽东,居然这般决绝?
若是寻常下来走一走张景秋和柴恪的门路,未尝不能有所改变,但现在到这个地步,外边儿都已经吵得沸沸扬扬,基本上就没有回旋余地了,朝廷钧旨不是儿戏,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易人。
“原因太多了,每一条都是致命的。”冯唐满脸衰相的摇摇头,叹气不已,“最根本一条,我我不熟悉辽东状况,对面的敌人我一无所知,这个时候却要我去面对,一旦局面不利,我本人下狱都是小事,耽误了朝廷在辽东的布局,甚至影响到整个辽东存亡,为父实在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啊。”
冯唐在边墙外有的是探子,原本以为自己要接任三边总督,所以也早就开始布局,不管不是土默特人,还是鄂尔多斯人,亦或是更西面的蒙兀儿人和西海诸部,他都有人脉,也放有斥候线人,一切动静皆在掌握之中。
现在最西面已经控制住了哈密,再要说继续开疆拓土肯定不能了,但是维系一个稳定局面他还是有把握的,没想到这朝廷突然要让他去辽东,这一下子就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就让努尔哈赤灭不了乌拉部!”冯紫英依然沉静,但是语气也越发冷厉,“扶持叶赫部,敲打科尔沁部,联络察哈尔人,总而言之,让建州女真别想顺心如意地行动,这就是辽东镇要做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做下去!”
冯唐斜睨了自己儿子一样,轻哼一声,“你说得倒是挺轻松啊,做下去?怎么做下去?纸上谈兵!那都要人要兵,要刀枪箭矢,要甲胄粮食,归根结底都是要银子,朝廷有几个钱能支应起这么大动静?而且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而是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的花销下去,一直到一边倒下!”
“银子朝廷会想办法,但是若是父亲你都失去了信心,那这辽东就守不住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别把你爹吹得那么厉害,你爹吃几碗饭,自己心里有数。”冯唐根本就不吃冯紫英这一套,“论老谋深算,爹不如李成梁,论运筹策划,爹不如熊廷弼,论悍勇果决,爹不如刘綎,你爹就得一个字,稳!可当下辽东可不是靠一个稳字能坐得定的,得有破局的本事啊,这样稳下去,如同被蛛网束缚的虫子,只会越缚越紧,到最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冯紫英颇为震动。
他一直认为自己老爹算是一个比较平庸的武将,去辽东也是朝廷选不出合适人物,让自己老爹临时性应急去抵挡一番,像熊廷弼这等前世历史中已经被映证过的牛人才是最合适的,当然现在时间线还有些早。
但现在看来自己老爹对自身对辽东的局面还是看得相当精准的,这让他又多了几分信心。
“父亲,儿子不认为辽东就如您所说的如蛛网所束缚的虫子那般不堪了,诚然,现在辽东局面不佳,李成梁前期的举措也有许多不得已,但现在有皇上和内阁诸公的支持,儿子觉得辽东局面还是有破解之法的。”冯紫英诚恳地道。
“就凭叶赫部几个人?”冯唐目光如鹰隼,“你莫不是看上了那布喜娅玛拉?我告诉你,哪个女人都能碰,布斋这个女儿你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