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提着暖炉,那布帘上却是传来阵阵幽香,之前显然是被放在迎春胸前的披风里,暖心热肚,现在却落在了自己手里,真的有点儿受之有愧。
以前自己并没有太在意这个话语稀少没什么太多存在感的二妹妹,一直到贾琏或明或暗的说起过迎春可能要被许给孙绍祖之后,冯紫英才开始正视这桩原本在书中被视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中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
稍稍一打听便知道这孙绍祖不是好货,不但贪财好色,而且胆子极大,居然敢在大同府的平安州那边大肆干着贩卖禁运物资给塞外蒙古人的勾当。
这种事情照理说在边地并不少见,但关键是人家都是把握着分寸的,哪些能卖,卖多少,基本上心里都有谱,但这厮却是猖狂无忌,而且更仗着打通了王子腾和牛继宗的关节,更加肆无忌惮。
贾赦之所以想把迎春许给孙绍祖,无外乎就是看中了孙绍祖胆大捞钱的本事,舍得给他上供,那就是卖女儿的银子。
而孙绍祖之所以愿意娶迎春,绝不会因为是迎春漂亮或者老实敦厚这些原因,多半也是看上了贾家背后的王子腾,贾赦是正派的荣国公长房嫡子,而且也袭爵一等将军,贾家和王家不但同列金陵老四大家,而且还和王家家主王子腾是姻亲,这层关系也是斩不断的,所以正是因为如此,孙绍祖才会愿意娶一个庶出女儿为正妻。
以前冯紫英也有些犹豫,甚至装聋作哑,因为他没想好怎么来处理这等事情,自己背负的情债已经够多了,这迎春可不是寻常丫鬟,随便就能安排下去,便是安排做妾都得要有周全的准备,免得引来内外不稳。
只是今日这等情形,面对司棋剖心坼肝的这般倾诉,冯紫英实在做不出冷然待之的事情,起码要应承下来,至于说下一步如何来解决,那也只能再说了,这点儿担待必须要有。
好在还有贾琏这个帮忙的,早就希望能把迎春许给自己,而贾赦也就是一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来解决,只是需要细细策划,寻找合适时机,务求周全。
正琢磨间,却见另外一道倩影疾步而来。
是莺儿。
莺儿眼睛很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冯紫英手中的手炉,脸色微微一变,她没想到还能有人抢到自家姑娘前面了。
可林姑娘和自家姑娘在一块儿,紫鹃没带手炉,只有一个汤婆子,给了林姑娘用,这个手炉却是哪里来的?而且紫鹃一直在莺儿视线中,从未离开,分明就不是林姑娘安排人送来的。
可除了林姑娘外,还能有谁?
三姑娘的侍书,还是云姑娘的翠缕?又或者不是屋里的人,是府里边其他人送来的?
莺儿目光在冯紫英手中的手炉上转了一圈,随即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哟,大爷手里都有手炉了,我们姑娘还担心大爷冷着了,让我把姑娘的汤婆送过来让大爷暖暖手呢。”
特别是在当下天家内部三方关系越发微妙莫测的时候,这种外部因素的重要性就越来越突出。
贾元春当然清楚像冯家这种几乎立于不败之地的家族是不会轻易掺和到未来发生中的事情中去,尤其是冯唐在辽东出人意料的迅速站稳脚跟,压制住了原来李家的影响力,整合了原来辽东各部力量,使得原来很多想要借此机会做些事情的势力都失去了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辽东局面稳定下来。
虽然说面的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这两大势力辽东局面仍然危险,但是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危在旦夕了,起码已经有了回手之力了。
一旦获得了这个主动,那么原来都认为冯唐去了辽东之后可能会专注辽东而忽略的蓟镇就一下子显得重要起来,尤其是现在蓟镇兵力被冯唐的嫡系尤氏兄弟掌握时,就更举足轻重了。
贾元春看不到这么深,但是也知道冯唐父子现在对三方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她自己究竟算哪一方,贾元春都觉得尴尬,但太妃的暗示她却无法置之不理,而贾家作为武勋阶层中的四王八公占据两席的支柱一员,似乎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这重烙印,看起来好像也就没得选择了。
冯紫英是混在贾元春逐一单见贾府内部亲戚中见面的。
因为是见贾府内部亲戚,而且多以女眷为主,太监们女官们都乐得清闲在旁颠休息,只留了一个抱琴在一旁伺候。
所以等到冯紫英进入正殿,也就是书中的大观楼时,看到只有贾元春和抱琴在时,也是微感吃惊。
现在大观楼却早已经被自家的戏楼子给占用了名字,所以只能勉为其难的用了太观楼这一名字。
“外臣见过贵妃娘娘。”虽然很气闷,但是冯紫英还是得依足规矩叩拜。
“免礼,请起,赐座。”元春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落落大方的青年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上一次见面的情形还在眼前,但现在却已经截然不同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固然发生了剧变,而他同样也非吴下阿蒙了。
坐下锦凳,冯紫英目不斜视,端坐其上,只等对方开口。
既然殿内只剩下三人,而抱琴甚至主动的退到了殿门边儿上,似乎是专门为观察外边有无闲杂人等一般,只要不是特别大声,恐怕都未必能听清楚二人说话了,冯紫英意识到只怕这位贾贵妃是有为而来了。
“铿哥儿,今日见面,只怕你也有所预料吧?”贾元春朱唇轻绽,却没有半点遮掩,直接挑明。
冯紫英吃了一惊,他预料到贾元春怕是要给自己出难题,但没想到如此直截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