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际上也是个被活埋的人。
但你可以逃离棺木,却永远不可能逃离这个宇宙。”
唐跃奋力地挖掘着墓坑。
“我小时候读《魔戒》,约翰·托尔金曾经在书中说,我们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那些小人物们反抗强大命运时那坚不可摧的勇气。
我想勇气与恐惧并非不可共存,一个人可以懦弱,羞怯,贪生怕死,但他也可以勇敢而无畏,在人类过去的漫长历史中,无数勇敢的小人物前赴后继,为了更崇高的理想而前进,这是人类文明最辉煌最伟大之处——勇气自恐惧中诞生,勇者不是不知畏惧,而是战胜畏惧。
作为这个星球上的最后一个人,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扪心自问,我变成一个勇敢的人了么?
我希望届时在那里有一个声音回答:
是的,你很勇敢。”
另一只铲子忽然插进唐跃眼前的沙土里,他抬起头,发现老猫也抄着铲子来了。
“你来干什么?”唐跃问。
“挖墓。”老猫回答,把浮土从坑底挖出来,它正在把墓穴的边缘扩张。
“挖那么大干什么?”
“躺不下。”老猫说,“两个人有点挤。”
“去去去,坟坑你也要跟我抢吗?就不能给我一个单人寝室?你又不用躺在这里,赶紧滚蛋。”
“但我迟早是要回来的,所以坑当然得先占着。”老猫没有挪位置,把坑继续加大,然后丢开铲子跳进去平躺下来,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唐跃跟它一起躺下。
唐跃有点无奈,看来这只见鬼的猫是赶不走了,他把铲子插在一边的沙地上,紧挨着老猫躺下来。
套着明光铠躺在地上确实硌得厉害,背后的生命维持系统又大又硬,唐跃挪了挪,好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临死之前还想着要舒服一点,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唐跃无声地笑笑,这就好比某些上吊自杀的人不希望绳子卡到自己的头发,因为拉扯头发很疼。
他和老猫睁着眼睛望天。
“我能看到那颗彗星吗?”唐跃问。
“我能看到。”老猫说,“但你还不行,因为它的亮度还不够高。”
“它是什么样的?”
“一个黯淡模糊的小光点。”老猫回答,“很小很小。”
唐跃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有种与大地融为一体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任由思绪在时光中信马由缰。
他看到茹毛饮血的智人在非洲草原上追逐猎物,古埃及第四王朝的工匠们用圆木拖动巨大石块建起宏伟的金字塔,古希腊雅典城邦的学者们在长廊下漫步,奥斯曼土耳其的士兵用巨炮轰开了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哥伦布的圣玛利亚号在西班牙巴罗斯港扬起风帆,伽利略在塔楼上收起望远镜,在纸上记录下木星的第四颗卫星。
人类的历史在他的眼前闪回。
唐跃睁开眼睛,看到老猫的爪子正搭在自己的面罩上。
“你在干嘛?”唐跃扭过头来。
“你怕死么?”老猫张开双臂,“怕的话我抱抱你。”
“不需要。”唐跃把它的爪子扒开,“不知道死的时候会不会疼,我怕疼。”
“应该是一瞬间的事。”老猫说,“就跟抱着引爆的核弹似的。”
“不会把我直接气化了吧?”唐跃皱眉。
“这么远的距离,不会直接气化。”老猫说,“如果它的坠落地点再近个几百公里,那么你就有可能在撞击中直接灰飞烟灭了……所以这个距离最合适,再远一些就有可能无法一击毙命,你会在失压窒息中痛苦死去,这么看来你的运气还是蛮好的,如果这是死刑,那么你的位置就是刑场的VIP席。”
唐跃点点头。
“那我还得谢谢老天给我这么好的位置,谢谢它八辈子祖宗。”
“你比我想的还要淡定,我还以为你会大哭一场。”
“我本来是想哭,但麦冬那丫头已经替我哭了。”唐跃说,“我这辈子流的眼泪都没她今天一天流得多。”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你在这个时候会不会感到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自己没有一个死后的世界可以去。”老猫说,“如果是基督徒,这个时候大概会安慰自己这是通往天堂的道路,如果是个佛教徒,那么还能指望一下轮回转世,道长们可能会趁此机会羽化飞升,但你的眼前只有茫然的虚空于黑暗。”
唐跃稍微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无求于宗教。
不指望来生。
无愧于自己。
不惧于黑暗。
面对死亡的豁达与淡然,大概是人类在这个宇宙间仅剩的最后尊严。
“我们马上就要死了。”
“是啊……马上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