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跃想象着一个老人守着漫漫的长夜,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听着收音机中的广播,与繁华喧闹的外界遥隔冰天雪地千山万水。
在某些事物身上,时间总是流逝得很慢,光阴无法留下痕迹,比如说老人,比如说墓碑,在北极圈内甚至连昼夜更替也很慢,在漫长的极昼和极夜里,那个名为斯拉瓦的老者守着一堵墙,一只鸟和一座旧灯塔,过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安静淡然地留在原地。
“老爷子真牛逼啊。”唐跃轻声说。
“其实我觉得寂寞和单身是一样的。”老猫又捅了唐跃一刀,“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他没有想过离开么?”唐跃问,“那个斯瓦拉。”
“他是气象观察员么,气象观察员就是这样的职业,经常深入常人所无法抵达的恶劣环境中,比如说与世隔绝的极地观察站,或者驾驶飞机深入飓风的风眼,乘坐飞船到火星上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观察员,和斯拉瓦是同一类人,你们都是守望者。”老猫说。
唐跃一怔,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守望者?”
“火星之上,我们坐下来观看,我们将看到什么?”老猫高声说,“我们能看到一粒微不足道的浮尘——但你所爱的每一个人,认识过的每一个人,听说过的每一个人,历史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它之上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我们历史上所有的欢乐与痛苦,千万种自以为是的宗教,各不相同的意识形态,千变万化的经济思想,所有的猎人与强盗!所有的英雄和懦夫!所有文明的缔造者与毁灭者!所有的帝王与平民,所有恋人,所有父母与孩子,所有伟大的发明者与探索者,所有的政客,明星,领袖,所有的圣徒和罪人,都曾经生活与此处——一颗悬浮于阳光之中的微尘。”
老猫不知道在背什么台词,声音慷慨激昂。
“你看到的是地球,是全人类,是一切的道德与罪恶,一切的种族与肤色,你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守望全人类的人。”
唐跃抓起一把脚边的泥土,有点发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老猫委实有点抬举自己了……自己只不过是个幸存下来的无名小卒,何德何能就成为人类文明的守望者了?
老猫从来没有这么高看过自己,人类文明守望者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听上去还神秘莫测的头衔居然会安在自己头上,以往他在老猫眼里向来都是一无是处的造粪机。
“然后你就把地球搞丢了。”老猫拍了拍巴掌,“麦冬小姐,种子晾干了,接下来该干什么?”
唐跃差点心肌梗塞,这只猫三句话就把地球消失的大锅甩到了自己头上。
他坐在沙地上,身边是支起来的太阳能电池板。
唐跃每天都起得很早,经常坐在昆仑站的门前看日出,火星上的日出比罗布泊上的要稍小一圈,但是看上去更亮,这可能是大气散射的原因。
苏轼曾经在词中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意思是无论身在何方,我们所看见的都是同一个月亮,虽远隔千里不相逢,凭月宫遥寄追思。唐跃此刻看到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但那些本应和他看到同一个太阳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分明是个幸存者,但不知怎么,心中却生出自己遭到抛弃的感觉。
唐跃叹了口气,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他拍拍屁股起身,返回昆仑站,准备继续种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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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注:文中老猫台词出自卡尔·萨根先生的《暗淡蓝点——展望人类的太空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