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内中一人跳起身来道:“你买酒吃到柜上称银子,怎么乱往里走?”叔宝道:“怎么要我先称银子?”酒保道:“你要先吃酒后称银子,你到贵地方去吃。我这潞州有个旧规:新开市的酒店,恐怕酒后不好算帐,却要先交银子,然后吃酒。”叔宝暗想:“强汉不捩市。”只得到柜上来把潞绸放下,袖内取出银子来;把打乱的程仪,总包在马价银一处,却要称酒钱,口里喃喃的道:“银子便先称把你,只是别位客人来,我却要问他店规,果然如此,再不消题起。”柜里主人却知事,赔着笑脸道:“朋友,请收起银子。天下书同文,行同伦,再没有先称银子后吃酒的道理。手下人不识好歹,只道兄别处客人性格不同,酒后难于算帐,故意歪缠,要先称银子。殊不知我们开店生理,正要延纳四方君子,况客长又不是不修边幅的人。出言唐突,但看我薄面,勿深汁较,请收起银子里面请坐,我叫他暖酒来与客长吃便了。”叔宝见他言词委曲,回嗔作喜道:“主人贤慧,不必再题了。”袖了银子,拿了潞绸,往里走进二门。三间大厅,齐整得紧。厅上摆的都是条桌交椅,满堂四景,诗画挂屏。柱上一联对句,名人标题,赞美这酒馆的好处:
槽滴珍珠漏泄乾坤一团和气
杯浮琥珀陶镕肺腑万种风情
情宝看看厅上光景,又瞧瞧自己身上褴褴缕缕,原怪不得这些狗才拦阻。见如今坐在上面自觉不像模样,又想一想:“难道他店中的酒,只卖与富贵人吃,不卖与穷人吃的!”又想一想:“想次些的人,都不在这厅上饮酒。”定睛一看,两带琵琶栏杆的外边,都是厢房,厢房内都是条桌懒凳。叔宝素位而行,微笑道:“这是我们穷打扮的席面了。”走向东厢房第一张条桌上,放下潞绸坐下。正是:
花因风雨难为色,人为贫寒气不扬。
酒保取酒到来,却换了一个老儿,不是推他那些人了。又不是熏烧的下饭,却是一碗冷牛肉,一碗冻鱼,瓦钵磁器,酒又不热。老儿摆在桌上就走去了。叔宝恼将起来:“难道我秦叔宝天生定该吃这等冷东西的?我要把他家私打做齑粉,房子拖坍他的。不过一翻掌间,却是一庄没要紧的事,明日传到家里,朋友们知道了:‘叔宝在潞州,不过少了几两银子饭钱,又不风不颠,上店吃酒打了两次,又不曾吃得成。’总来为了口腹,惹人做了话柄。熬了气吃他的去罢。”这也是肚里饥饿,恕却小人,未免自伤落寞。才吃了一碗酒,用了些冷牛肉。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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