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门在沉重的铁链声中缓缓打开,尘土和蛛网在空气中飞舞。一股潮湿而阴冷的气流扑面而来,瞬间让人感受到它内部的阴暗和冰冷。
王承恩拾级走下算不得多么陡峭的楼梯。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因为青石铺就的地面湿滑而冰冷,仿佛能听到寒气渐渐渗透进鞋底的声音。好在石砌的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一根粗大的蜡烛,燃烧着为他指引前路,否则他只怕早就被无边的黑暗给驱逐了出去。
这里是旧西厂的地牢,即使废用百年,似乎仍能听见冤魂的哭号。楼梯的尽头是并排的两条直道,沿途两列共十五对、六十间大小各异的牢房,设计上能容纳两百名犯人。
刨除理刑百户颜过全家近百口人,西厂目前的案犯只有四十多个,所以绝大多数有品秩的高级直接涉案人都非常幸运地领到了一个单人间。
地牢的深处有五间审案室,其中四间问审室在直道的尽头两两相对,一间刑审室则连通两直道作为一个大的房间单独存在。
“你是谁?还是刑部的?”甲字号问审室,一个多日没有合眼的男人仍试图摆出倨傲的神色。
“本官乃西缉事厂稽查局外稽司司长王承恩。”王承恩直视邹凯愠的眼睛。
“就你,小孩儿?”邹凯愠丝的鼻息里喷出不屑。
邹凯愠身陷囹圄,并不知道西厂制度,还以为是王承恩是魏忠贤那个暴发户塞进西厂的娈童。
“本官是圣上钦校、钦定的直辖官!”和手上满是鲜血的邹凯愠比起来,王承恩就是只雏鸟。邹凯愠即使满脸疲态,眼角的皱纹里仍夹杂着寒冷的杀意。而王承恩即使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驱散黑暗和阴冷的环境带给他的恐惧。
“直辖官?”邹凯愠似乎有些惊讶,映着烛焰的双眼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你还是不承认侵贪郑宅的抄家款,以及敲诈勒索、中饱私囊的事情?”王承恩不打算跟他废话。
“同样的话我已经跟刑部的人说过很多次了。现在我再说一遍,东厂掌刑千户邹凯愠没有贪污!郑宅的款子就在东厂银库!你们西厂应该找到了才对。”邹凯愠很不耐烦了,他现在非常想睡觉。“至于敲诈,那怎么能叫敲诈,我们不过是找到涉案人员正常问话而已!锦衣卫和东厂一直是这么办事儿的。”
只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用单纯的问讯来对付东厂这帮早有准备行家,显然是毫无意义的。
“你看看这个。”王承恩拿出一份供词摆到邹凯愠面前。
邹凯愠满不在乎地拿起供词。然而,当他借着烛火的微光看清纸上字时,他的脸色骤变。
“这是……”邹凯愠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再看向王承恩,眼神中已经带着些许惊恐。“这不可能!”
这份供词上盖着司礼监和东厂的大印……
崔文升招了。
“本官再问你一遍,你是否承认侵贪郑宅的抄家款,以及敲诈勒索、中饱私囊的事情?”王承恩直视邹凯愠惊恐的眼神,缓缓开口。
“你……我……”邹凯愠被供状上内容的吓得冷汗直冒。在他的眼里,就连王承恩那双稚气未脱的眸子都开始变得恐怖起来。
“看来你是默认了。”王承恩嘴角微翘,心里满是对圣上的崇敬。
刑部审了好几天,屁东西没拿到,而圣上光用天威就骇得恶首跪地伏诛。在王承恩的幻想里,朱常洛的身形开始变得伟岸起来。仿佛龙袍之下裹着的已不再是虚胖,而是有力的臂膀。
邹凯愠心知自己辩无可辩。他低下头,仿佛已经认命。
王承恩抬起头,看着邹凯愠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邹凯愠此刻已经完全绝望了,他无力地摇了摇头,说:“我认了。”
“那么,说吧。”王承恩示意书记官可以准备记录了。
“我的下场是什么,皇上会怎么处置我们?”内廷的案子从来不由刑部定刑。
“以你地位,全尸应该还是有的。”西厂执行局现在正紧锣密鼓地排演着即将到来的大戏。
“那我儿子呢?他什么都不知道!”邹凯愠用祈求的语气问道。这时,他的眼神里已完全没了方才的狠戾与狡诈。
“这点伱可以放心,只要查明他与本案无关,就不会受到株连。只不过你的世袭锦衣卫千户肯定是没了。”王承恩没见过邹凯愠的儿子,不知道那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