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从天津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北京,入城时已是艳阳高照。
朝廷规定,入城后平民可以乘坐马车,但非必要不得骑马,更不许纵马。因此,除了龙华民和少数因为不会骑马而不得不坐马车的使团成员外,大多数人都只能牵着马步行穿过山川坛和天坛之间的直道。
当大道尽、小道现的时候,有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尼科洛·隆戈巴尔迪会长!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吃完饭再去衙门办登记呗。”商人迪尼什·若昂对中文一窍不通,所以只能直称龙华民的外文全名。不过对于欧洲人来说,直称全名不算无礼之举。
“这附近哪里来的什么饭馆儿,先把事儿办了再说吧。”进京的使团算上“家丁”有四十多个佛郎机人,走在路上非常扎眼。光是永定门到正阳门大街入口这段路就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人驻足观察。
“仰风,南城兵马指挥司在哪儿啊?”龙华民知道郭居静来北京住过一段时间。
“会长。南城兵马指挥司就在这附近。”郭居静想了想,然后补充道:“如果他们没搬地方的话。”
郭居静凭着模糊的记忆将使团带到南城兵马指挥司衙门,但他们一没官服,二又长着一张张明显不是东亚人的脸。所以守卫没有放他们进去:“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呼!”从杭州到北京,这个问题他起码回答了二十遍。“澳门耶稣会。得礼部函件,进京面圣。来兵马司换文书、取腰牌。”龙华民仍旧微笑拱手。
“你还来的真是时候,指挥大人才刚午休完。”卫兵轻笑一声。“等着,我进去通报。”
没多久,卫兵又折了回来。“进去吧,不过只能进去一个,其他人在外边儿等着。”
南城兵马指挥司正六品的兵马司指挥卢阳平刚睡醒,茶还没泡开呢,卫兵就来通报有外藩人来换文书了。
“函件,通关文书。”卢阳平直入主题。
核验完毕之后,卢阳平问道:“来了多少人啊?”
“四十二个。”龙华民回答道。
“拿着通关文书的不是张天师,而是他的长女,张诗芮。”王安低着头离开座位走到御桌前。他竖起耳朵、做好准备,只要皇上的语气里有一丝责备,他就滑跪到皇上面前求饶。“因为张天师没来,所以奴婢就没有禀报主子,想着等天师来了之后再禀告。”
王安没禀告这事儿的主要原因不是张天师没来,而是他收到消息的那天朱常洛给几个人判了死刑。虽然朱常洛在判罚的时候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但那双眼睛里闪着的寒光还是把王安给吓到了,他真怕朱常洛顺口就让龙虎山换个天师。
按祖制,张天师和衍圣公的头衔会一直保留。
不过天师和衍圣公是谁并不重要。找个由头拿进京师,再在半道上秘密处死也不是不可以。
朱常洛对张天师的了解仅限于“张显庸”这三个字,而且自动把他想象成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既然是老道,那他的长女自然就是中年道姑了。
“无所谓,一样用。”朱常洛语气不变。
王安长出了一口气:“主子,现在就见他们吗?”
“不见。等十一月初一的戏演完了再叫他们进紫禁城。”朱常洛又把桌面上的奏疏拿起来,一边轻晃一边说,火气还跟着一边儿往上窜:“今后凡是像这种弹劾熊廷弼迁延不进、错失战机的......”
他又拿起一封“......或是像这种弹劾熊廷弼挟寇自重的奏疏全部封驳。”说完,朱常洛把两封奏疏都丢在地上。
“这个杨渊是杨镐的叔父吧?”王安从地上捡起那封弹劾熊廷弼“挟寇自重”的奏疏。
“他这是怪熊廷弼没有上疏保奏杨镐,反而将杨镐押解进京呢。”朱常洛冷笑一声,然后又拿起一封,念道:“‘假名增税,勒索小民,声言筑城御敌,实是误国欺君。’朕不知道他们是真着急,还是想把自己的人放上去。想在辽事上争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王安捡起另一封奏疏,但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