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宣布散衙之后,礼部各官如释重负。官员离开衙门之前需要先拜别堂官,当他们离开自己办事堂厅,来到部堂大人的正堂时,惊奇地发现正堂里满是佛郎机人。
礼部右侍郎孙如游行至徐光启面前,明知故问道:“部堂大人,这些人是?”
“澳门耶稣会士,奉本部函进京面圣。”徐光启正在为葡萄牙商人迪尼什·若昂想中文名呢。
“耶稣会?就是万历四十四年被先帝下旨驱逐的邪教?”孙如游冷笑一声。
龙华民听闻此言眉头不由得一皱。他刚想反驳,就被徐光启摆手拦下。
“圣上已经特旨取消了万历四十四年的判罚。他们虽奉本部函,但也是圣上特命进京的。”徐光启放下笔,站起身,朝正北方拱手道。
“下官知道了,就是部堂大人向皇上进言宽宥这些藩邦夷狄的吧?”孙如游是南京教案的鼎力支持者。
“是。”徐光启冷脸道:“不仅如此,他们进京面圣事情,也是本官奏请皇上恩准的。”
徐光启虽然没说,但潜在的意思很明确:我是堂官,你能怎样?
“下官明白了。”孙如游躬身拱手轻施一礼,然后转身拂袖而去。“下官告退!”
孙如游走后,龙华民和郭居静凑了上来。
“刚才那位大人是?”龙华民问道。
“礼部右侍郎孙如游。如果他不和皇上唱反调,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就是他了。”徐光启指了指屁股下的椅子,用意大利语回答道。
“唱反调?”郭居静注意到周围来往拜别的其他官员,于是也改用意大利语对话。
“皇上心有壮志,想要任用新人,所以改元之后会有一场恩科。”徐光启将天下各地缺官待补的事情给略掉了。“皇上想在进士科外再加一门数学科,但孙侍郎不同意。”徐光启一边回答,一边向周围辞别的官员回礼。
“他抗旨了?”郭居静有些意外。他来华已久,深知抗旨不遵是很严重的事情。
“带着人跟我来吧。”徐光启冲龙华民笑道:“咱们先找个地方吃晚饭,然后再去我家。”
“那就叨扰了。”龙华民没有拒绝。
走出礼部衙门,徐光启的四抬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抱歉,我是礼部堂官,穿着这身官服我不能走路必须坐轿。”徐光启歉声道。
“无妨。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龙华民表示理解。
徐光启的轿子走在前面,耶稣会的两辆马车则跟在后面。此外,剩下的三十多个人还没找到地方存马,所以看起来声势浩大。
出了礼部,一行人先是向东穿过东江米巷来到南薰坊的入口,这里有好几家背景深厚的大型酒楼。
入夜,商家已经开始点烛挂灯,在宵禁之前,京城将迎来今天最后的狂欢。路上的男男女女逐渐多了起来,到处能看见卖手工制品的小摊贩。
使团看似格格不入,却并未被京城的繁华排斥。来往的行人驻足观察,但眼睛里却没有排斥,人们只是好奇,好奇这些人从哪里来、为何来。
徐光启将使团带到一家名为“日月摘星楼”的酒楼门前。门口的领班很有眼力界儿,一眼就看出队伍最前的轿子来头不小。轿子停稳后,他恭敬地走上前去,招呼道:“客官几位?”
“四十三位。”徐光启并未将雇佣兵视作下人。
“好嘞,请上塔楼。”领班一边做出请的手势,一边招呼手下人来帮助牵马的客人。
使团安置好马匹上楼之后,六名身着便服的锦衣卫也跟着来到日月摘星楼门口。
“客官几位?”领班微笑着问道。
“六位。”为首的锦衣卫同样回以微笑。
“好嘞,请上塔楼。”这六个人看起来不像是愿意花钱开三层雅间的,根本不用上塔楼。
但领班知道这些人是来干嘛的。
那个穿着二品官服的男人带着四十多个佛郎机人来吃饭,锦衣卫要是不跟进来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