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朱常洛看向陆文昭,眼睛里似乎既有审视又有悲悯。
“回皇上。渡过浑河的第二日初晨,天色阴晦,咫尺难辨,贼寇奇袭我部。微臣力战,然贼马冲撞,昏厥当场。醒来时,贼已捆缚微臣,即将枭首。幸有随军锦衣卫总旗沈炼斩敌相救,微臣得以苟延。”陆文昭的鼻腔有些酸涩。那个尸横遍野、热血冰封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沈炼?”朱常洛抓住了这个姓名。
“回皇上。是沈炼,与嘉靖年间的沈忠愍,沈青霞山人同名。”陆文昭以为皇上想起了嘉靖年间因为弹劾严党而冤死狱中的锦衣卫从七品经历沈炼。
“他叫沈炼,那你和陆炳又有什么关系?”经历沈炼进士出身,得掌卫事陆炳赏识,入锦衣卫。
“回皇上。微臣与忠诚伯无关。忠诚伯出身浙江,微臣出身北直隶。恰好同姓而已。”经过这么一点,陆文昭也觉得世事玄妙。
“好。”朱常洛点点头,然后冲王安示意。
王安会意,拿起无常簿走到陆文昭近前。陆文昭将双手举过头顶,做出捧接的手势。王安将无常簿放到陆文昭的手心。
陆文昭觉得自己算是简在帝心了。他心下窃喜,回答道:“此锦衣卫分内事。”
“辽东。”朱常洛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奏疏,问道:“你愿意回辽东吗?”
“回陛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诏令,微臣事事,此天理也,无有愿意与否。”陆文昭再拜道。
“很好,你下去吧。”朱常洛点点头,最后说:“朕看这试百户试得也差不多了。回去之后,先把你父亲的职袭了吧。”
“微臣叩谢圣上天恩。”陆文昭叩头谢道。
从南书房退出来,陆文昭倏地觉得有些寒冷。抬头望天,发现多日晴空突然积起了遮天蔽日的乌云。
“总算是要下雪了吗”陆文昭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然湿了,但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因为棉袄的遮挡而未能触到汗水。
远远地,陆文昭看见一个身披大红色披风的矍铄老人正朝南书房走来。
这至少是个二品大员。陆文昭稍稍放慢脚步,等到老人走到近前躬身施礼道:“见过上官。”
方从哲上了岁数,视力不太行,所以他原本只当这是个小宦官。被行礼之后,方从哲稍停脚步,直身略拱手,然后继续前进。他现在没功夫去猜这个低级官员为什么进宫。
时间稍稍回拨。
“诸位,大内的条子送到内阁的时候已经临近散衙了。所以内阁也就没有议出个所以然来。”当时就是叶向高借着钟声给了两派一个台阶下。
“对啊,先回衙门办公吧,有什么想说就上疏奏明皇上,在这儿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史继偕也跟着过来帮腔。不过他同时也是在暗示言官们通过集体上疏的方式警醒皇上。
如果这时候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百官的站位很是微妙:武官勋戚几乎走了个干净,吵吵嚷嚷的全是文官。六部九卿和各衙的侍郎、少卿虽然没走,但却远远站着,没有掺和进去诘问阁臣的意思。
阁臣被围在中间,但却隐隐约约地分成三波,沈?照看着晕倒的方从哲、刘一燝和韩爌挤在一起侧立在次辅叶向高的身边,只有史继偕一人孤零零地面对言官们。
史继偕说服了百官,六大阁臣便照例通过午门进入值房。
进宫之后,方从哲的气色渐渐好了起来,等来到内阁时,他又变回了那个矍铄的老头儿。这把刘一燝看得目瞪口呆,他心想:这装都不装一下的吗?
但有了昨天的教训,刘一燝没有再出言讥讽。反正方从哲是首辅,只要不瞎蹦跶,天塌下来也是他先挨砸。
“天很快就塌了下来”,临近午休的时候,司礼监提督太监曹化淳来到内阁,要方从哲立刻前往南书房。
方从哲来到南书房门口。通名的太监报道:“内阁首辅方从哲来见!”
这时候,朱常洛还在写条子,这些条子会被司礼监或是内阁拿去润笔然后成为明旨或是暗信。
高层全体被抓之后,东厂陷入瘫痪。因此朱常洛特命西厂以“暂行东厂事”为名接手抄家郑宅的活计。
一厂三直辖的体制,加上合理且按时发放的俸禄和依仗补贴,让西厂人员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办事清正。只有少数几个胆敢伸手的低级执行人员,被兼任内稽司司长的米梦裳抓了问罪。他们贪得不多,但处罚却非常严重。这些人将在十一月初一和东厂犯官一同受刑。
抄家案从八月中拖到现在终于要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走兵部账将赃款变成军饷,再把军饷送到前线。可以预见,一定会有很多人试图从这里边儿分一杯羹。
“宣。”朱常洛写完最后一笔,将笔尖放在砚边儿上刮了刮,等上面的墨水都进到砚里去了之后,他才将笔搁到笔架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