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的刹那,怀蓉忽然发觉眼前的这个人,和文崎是那样相像。好像是一块玉石,在风霜里磨洗了多年,刻下了些痕迹,有些地方却愈发莹润了起来。方正同望着她微微笑了一笑,将身上的佩剑解下,横放在一边。瞧了角落里的文崎一眼,脸上的神情让怀蓉捉摸不透,转而又转过脸来,静静望着怀蓉。
怀蓉一时间有些出神,昏迷前一刻的情景却慢慢浮现了出来。一场沉睡,记忆似乎隔了风雪,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怀蓉只记得他们在风雪里艰难挪步,她不知道自己是去哪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穷无尽的大雪。身前的那个人却是真切的,将毫无知觉的自己托在背上,一点一点的挪动,缓慢却坚定。他似乎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清。
那时候,她只觉得冷。好像被泡在冰水里头,那冷先是汹涌而至,慢慢地渗入骨髓,最后却渐渐麻木了。她不再挣扎,只想闭起眼睛。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年中毒的时候,黑沉沉的睡意袭来,叫人觉得浑身无力。只是那一年,她深信自己会醒过来,如今,却只想永远地睡过去。
她就要睡着了,她梦见了定云山的青碧色的云雾,还有洗砚斋里初开的绿梅。松林深处有人抚琴,琴声悠远,让她只想要永远地睡过去,再也不醒来。在这漫天大雪里缓慢的移动中,在这个曾经是自己丈夫的人的背上,再也不醒来。
那一刻却又有人惊醒了她的好梦,她感觉不到自己的移动,却在朦胧里看见一个人的脸,挡住了背后的风雪,在黑暗里也看得见隐约的轮廓。他似乎很焦急的样子,五官里写满了恐惧,不住地呼喊着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她记得自己好像对他努力地微微一笑,想要告诉她,其实自己对他一直感到歉疚,想要让他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头。她不记得自己说没有说出那一句话,那一张脸就重新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去。她闭上了眼睛,在仿佛温暖的黑暗里睡了过去。
如今,那一张沉没在黑暗里的脸就在眼前,隔了二十多年的岁月,深沉地凝视着她。怀蓉想,一定是他救了自己。在已经穷途末路的时候,将所有追杀自己的人都扫荡干净。可是她也一样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他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定不会是为了自己这个从不曾真正存在过的儿媳的安危,也不会是因为这个早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儿子的安危。他一定有别的目的,而怀蓉不用问,也不用猜,这目的绝不是自己愿意应承的,甚至也不是自己愿意能够应承的下的。
怀蓉想要往后退,可眼前人的眼睛里似乎烧着一把火。就好像是那些日子,文崎守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样。不言不动,却丝毫也没有退缩。那一刻怀蓉心里明白,那是志在必得的眼神,拒绝,躲避,甚至是杀戮和死亡,都无法改变那样的决心。在这尘世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在背后的追杀都已经消失的时候,她却已经无处可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