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儿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怒喝“混账”,转眼自己身上就重重挨了一脚。六儿跟着怀慕这么些年,何曾经过这些,今日如此却不敢说什么,忙又跪好。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在了地下,不敢抬头看一眼。六儿心里一阵冰凉,纵然自己是跟着怀慕长大的人,也保不齐能不能留住这一条性命了。心思恍惚起来倒想着,自己家里就自己这一个儿子,日后若是自己没了,老娘亲还不知如何安身。好在九儿今日不在府里当值,总不会被牵累的。好歹是叔伯兄弟,又一起作伴这么些年,总能照顾几分罢。
六儿正胡思乱想,却听见怀慕的声音传来,极为平静,倒不似方才隐隐含怒,“知道了,你起来罢。”
六儿一震,却还不敢起来。怀慕也不催他,脸上也瞧不出什么神情来。一抬眼瞧见前头山道上,被自己派出去给董府上送药的九儿,也慌慌张张的往这边跑。
怀慕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兄弟倒是不肯叫我安静。”
六儿一惊顾不上那么多,直起身子一看,果然是九儿,心里一慌,几乎想出声喊他别过来,却张着口怎么也说不出话。
却见九儿已经奔到眼前,不比六儿的吞吞吐吐,整个人软在地上,喘着气就回道,“王爷,董大人要不好了。”
怀慕只觉得心里又炸了一个霹雳似的,来不及想什么,抬脚便往山下奔去,丢下九儿和六儿两个跪在原处理也不理。
九儿和六儿两个忙支起身子,六儿爬起来只觉得身上疼痛,就趔趄了一步。九儿忙抢上前去扶住,见兄长额头涔涔冷汗,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关切道 “哥哥这是怎么了?”
六儿忙摇摇手,“你别问,对你没有好处。”说着便扶着九儿的手,一起挣扎着下山,追着怀慕去了。心知怀慕此刻定是独自策马去了董府,两人便整顿了车马侍卫,一路前往董府四围守卫等候。
等二人到了董府门前,只见门前董家的仆人已经跪了一地,见二人来了,早有人将二人引入,寻了舒适地方伺候坐下奉茶。
九儿扶着六儿坐了,沉声问道,“里头怎么样了?”
董家的仆人神色含悲,“九爷才回王府回话不知道,我们大爷已经厥过去四五次了。这会子王府的大夫在里头,方才已经传出话来,叫预备着素衣裳素灯笼了。”
九儿想到方才送药进去时候董余的模样,槁木死灰一般,心知乃是实情,转身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回王府回话,一样预备着吊唁之礼。安排毕了,一边歇着的六儿忽然唤了董家人道,“府上如今主事的人是谁?”
董家人忙回道,“回六爷话,我们二爷还不曾回城,姑娘也不在府中,我们大爷自己身边也没有半个女眷。实在无人管事,只有一个老管家,是老爷以前身边的人,一切都听他吩咐安排。”
六儿听到此处,也觉心里酸楚,“你去里头回个话儿,收拾一间干净屋子出来,王爷今晚怕是要在这里陪着董大人的。”
董家人讶道,“王爷留住我们府里?怕是不合规矩,也不知该如何安排,还请六爷示下。”
六儿便道,“叫你预备着就预备着就是了,至于规矩,此刻王爷是不会和董大人讲规矩的,离董大人的屋子近一些,就是了。”
董家人忙应了去办,九儿皱眉道,“哥哥这是何意?王爷如今身份不同了,留在董家确是不合规矩。”
六儿长叹一声,“你别问,王爷今儿哪也不会去,只有在这里,才能叫他觉得心安了。”
九儿也不多问,只是恻隐道,“董家九卿之位,此刻却如此凄凄惨惨,两个主事的主子都没有,这富贵尊荣,也不知有什么用。”
六儿斥道,“在别人家里,这种时候也好这样浑说?”又压低了声道,“若是这样说起来,咱们家里,又好到哪里去了?如今也就只有咱们王爷一个人,孤零零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儿,又有哪一个能伴在身边呢。” 此时此刻,能陪伴董大人最后一程的只有王爷,能陪着王爷的,也只有董大人了。
九儿闻言也是默默,王侯将相,钟鸣鼎食之家,却是如此骨肉离散。说起来还不如自己兄弟这样,还能时刻相互扶持。只是哥哥这一回从京城回来,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独当一面的机会,实在是难得的,九儿也忍不住跃跃欲试起来。只是如今王爷身边紧缺人照顾,所以六儿才从京城被急调了回来。瞧着哥哥方才的神色,想到王爷,这样权柄在握的人,也是有多少的不如意。只怕等王妃回来了,才能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