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县来了个狂士,一开口就说国公危矣。文人叫做蒋念,路引上显示来自于南方。“老夫此次从南方一路行来,见到不少流民。百姓艰难,可地方豪强却依旧骄奢淫逸,兼并土地,贪婪的如同恶鬼。”蒋念看着颇为洒脱不羁,坐在值房里,面对着杨国公依旧侃侃而谈。“南方好歹一年两熟,到了北地,流民越发多了,这等景象,恕老夫直言,分明便是亡国景象。”杨玄在看文书,身侧韩纪淡淡的道:“这便是你大言不惭说什么清君侧的缘由?”蒋念微笑,“老夫在路上得知国公跃马宁兴,对于北疆与国公而言,并非好事。若说以前长安只想着把国公弄出北疆,那么,此刻在长安陛下的眼中,国公就是个死人,而且,必须族诛的那等死法!”韩纪笑道:“国公手握北疆大军,长安能如何?”蒋念呵呵一笑,“国公雄姿英发,国公在时自然无碍。可大丈夫难免儿女情长啊!时移世易,数十年后之事,谁能说得清?老夫以为,当未雨绸缪……”他指着北方说道:“国公是想灭了北辽吧?灭了北辽之后,国公想想北疆多大?比之大唐疆域更为庞大。到时候国公麾下数十万大军,难道就只能对长安低头?”韩纪冷笑,“国公说过……”“此生不负大唐?”蒋念叹道:“如今朝中乱哄哄的,左相陈慎也就罢了,杨松成带着一帮子人权倾朝野,只顾着自家私利,却把家国置之脑后。一个蜀地的恶少,如今成了朝中重臣,靠的是什么?不过是自家妹妹受宠罢了。国公,天下要大乱了,该早做打算才是。”杨玄放下文书,写了一行字。这便是批阅。案几上堆叠着他处置好的文书,杨玄说道:“鹤儿。”姜鹤儿从外面进来,拿起文书便要送去刘擎等人那边。这套程序实际上和皇帝的程序差不多。地方的文书送来,刘擎等人的下面有官吏专职负责筛选过滤,随即送上去。刘擎等人商议批阅后,送到杨玄这里……杨玄写下自己的处置意见后,文书再度送回刘擎等人处,他们聚拢商议杨玄的处置意见,若是觉着没问题,便会遵行。若是觉得不妥,便会再度送来,并附上他们的建言。实际上,这便是个小规模三省的构架。姜鹤儿出去,杨玄起身,“蒋先生先去歇息吧!”“是!”蒋念起身告退。蒋念来桃县本来是见不到杨玄的,甚至连韩纪都见不到。可这位却送了一份大礼。“石忠唐扩军二十万,这是想灭了南周?”石忠唐扩军不是新闻,但扩军多少却是机密。蒋念的兄弟就在节度使府中做小吏,知晓数目。“南周灭了,唯一的好处便是钱财!”姜鹤儿回来了,眼巴巴的看着杨玄,“国公,灭了南周,我的师门别动好不好?”杨玄莞尔,“这哪跟哪呢?”韩纪笑道:“小鹤儿觉着国公必然要灭南周?”姜鹤儿点头,“国公一看便是雄才大略,灭了北辽,自然不会留着南周。我觉着,国公估摸着连洛罗都不会留。”“那大唐的疆土可就大的没边了。”韩纪笑道。可转念,他就想起了杨玄书房中的那幅舆图。辽阔!有陆地,有海洋。大唐,北辽,南周,洛罗……洛罗过去,还有一片陆地。杨玄屈指叩叩案几,“林骏那边盯紧了,另外,此次出征战殁的将士不少,该给的抚恤也得盯紧。我还是那句话,谁敢冲着那些抚恤下手,便是喝人血。对于这等人,我从不姑息,弄死!全家流放!”“是!”众人心中一凛。杨玄起身,这时外面来了张栩。“国公,长安消息,夏侯渊致仕,梁靖为右相。”杨玄说道:“昔日蜀地的恶少,如今成了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宰相,时也命也!”韩纪微笑道:“也不知这风,到时往哪边吹。”“国公!”王老二来了,看着有些没精打采的。“怎地这个模样?”杨玄不满的道:“少贪念床笫!”老贼说道:“少年人,戒之在色!”王老二早就不是少年了,可多年养精蓄锐,在众人的眼中,依旧是少年。“我肉干被她收了!”王老二悲愤的道。“为何不让你吃肉干?”杨玄觉得赫连云裳不是那等霸道的人。“说肉干吃多了老是放屁,可我哪放屁了?昨日只是吃多了豆子!”清官难断家务事!“国公,北辽那边来了使者。”哟呵!那个婆娘终于舍得派人来了?杨玄回到了值房内。韩纪干咳一声,“我等告退!”王老二看了他一眼。“慌什么呢?”“走!”老贼拽住他往外拉。“我想听听!”“听个屁!”老板的八卦也想听?这个没眼力见的……老贼觉得王老二迟早会被媳妇打死。使者是老熟人,詹娟。“见过国公。”“嗯!”杨玄有些按捺不住的想问问孩子的情况。詹娟低眉顺眼的道:“大长公主如今垂帘,忙碌不休……”“把孩子送来吧!我养着!”杨玄说道。他知晓垂帘的长陵会多忙碌,而且压力巨大。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心疼啊!国公真美,想得美……詹娟说道:“大长公主也记挂着国公,说,今年看着是个好年景,当少用兵,多种种地才是。”——别打了,再打老娘就收拾你!这是杨玄对这话的理解。但他知晓,长陵既然垂帘听政,自然知晓他和她都身不由己。“好好说话!”杨玄说道:“孩子如何?”好凶,果然是有了孩子就忘了孩子娘……詹娟说道:“大郎君长的颇为壮实,爱哭。”“这么大的孩子自然爱哭,身边人可尽心?”“奴在时会盯着,奴不在,时刻都有两个大长公主信任的人看护。”“长陵的身体可好?”这时候才问,负心贼……詹娟说道:“大长公主身子……大行皇帝驾崩时,大长公主刚坐月子。此后大长公主就一直在忙碌。”若非你喊打喊杀的,大长公主岂会这般辛苦?“长陵让你来作甚?”杨玄有些担心长陵母子的安全,特别是林雅那个老牌造反派的存在,令他每每想来都有些不安。“大长公主让奴来,一是给国公说说孩子的情况,二来,大长公主想问问国公,大辽准备征讨逆贼林骏,北疆是准备做看客,还是护着那个逆贼!”讨伐林骏?北辽不是没有通往三州,特别是通往辰州和潭州的通道,何须多此一问?“舍古部大胜,还会继续南下,难道长陵觉着她还能分兵?”杨玄毫不客气的揭开了此刻北辽的窘境。舍古部大胜后,宁兴震动,有人说北边有舍古人,南边有北疆,大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当大举扩军。可一旦大举扩军,种地放牧的人就少了,收成和赋税却不能少,于是只能横征暴敛。这样的日子维系不了多久,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当民间的积怨爆发时,内部混乱,外敌趁势而入,北辽离覆灭不远了。詹娟说道:“林雅当清理门户。”“还玩个借刀杀人?”杨玄摇头,“林雅不是蠢货,在风雨飘摇之际,他怎肯为长陵火中取栗?而且此刻灭了林骏有何好处?直接和我北疆接触?你这话,不是长陵说的吧?”如今北疆和江州接触,就已经令宁兴惶然了。若是宁兴灭掉林骏,攻下三州,和北疆算是全面接触,他们得准备多少人马来防备北疆的进攻?纯属忽悠!詹娟想起了当时出发前,大长公主和幕僚们商议的经过。沈通力主利用这番谎言来激将,让杨玄不顾大军疲惫,抢先进攻林骏。利用两边纠缠的机会,大辽全力对付舍古人。长陵却说杨玄不会上当。沈通力主,于是詹娟此行就多了个任务。果然,还是大长公主了解杨玄。詹娟随即别安置了下来。杨玄知晓长陵母子无恙,心中一松,于是便准备出游。但赫连燕送来了消息。“南疆军寇边,南周使者进京求助。”“石忠唐这是想进攻南周吗?”杨玄思忖着,“南周军虽说孱弱了些,可有钱,且坚韧。一旦南疆军大举进攻,必然会被陷在里面。长安不会允许他如此……张焕在,定然会反对!”……“陛下,南周不可随意攻伐!”朝堂上,张焕有些愤怒的道:“那些说南周不堪一击的,都是靠着一张嘴在糊弄陛下。”“当初张相领军南征,一路势如破竹,曾打到了离汴京不远的地方,如今为何畏敌如虎?”有人讥讽道。“上次老夫率军一路顺遂,可越往后,南周军的韧性就越强。且后续源源不断的用涌来大军,钱粮堆积如山……说实话,当初老夫也曾想破了汴京,也算是灭国之功。可做不到啊!”张焕觉得这些人把厮杀想简单了,“后续南周军越来越难打,各地勤王的大军源源不断涌来,大军再不退,就不用退了!”他看着众人,“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没人搭理他!张焕心中悲愤,可看看那些臣子,竟然多了许多生面孔,不是皇帝的心腹,便是杨松成一伙的人。朝堂之上,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咳咳!陛下,臣觉着张相说的对。”是谁仗义相助?张焕抬头看去,却是新扎右相梁靖。梁相公手持笏板,说道:“南涧那边每年都在哭穷,要了许多钱粮。户部也舍得给。”“咳咳!”有皇帝的人干咳,提醒梁相公,屁股莫要坐歪了。梁靖说道:“有那些钱粮,为何不用于扩充长安诸卫呢?”长安诸卫才是皇帝能直接掌控的大军!而南疆军,终究隔的太远,只能让石忠唐统御。他见皇帝若有所思,继续说道:“陛下,臣当年在蜀地时,下面的人想贪腐,便寻个由头,说钱粮用来相助某个兄弟,或是遇到了什么事……南疆如今袭扰南周,臣以为,这便是为扩军找由头。这等不忠心的小弟……不,臣子,臣以为,当呵斥,换将!”这话,说的皇帝眼皮子都蹦了一下。他淡淡的道:“告诫一番。此事由梁卿去做!”杨松成嘴角微微翘起,心想石忠唐是皇帝的一条狗,梁靖是另一条。梁靖对石忠唐不满,皇帝顺势在二人之间玩制衡……果然是老夫的女婿啊!梁靖回到了值房,叫来手下商议此事。“梁相,要不,请旨呵斥吧!”“或是派使者更好!”“不过,此事后,梁相却成了石忠唐和南疆的对头。”手下一番分析,都没分析对味。梁靖拍拍手,等手下目光转移过来,说道:“石忠唐好歹也是陛下的义子,陛下怎会遣使呵斥?如此,你等中去一个……”他目光转动,盯着一个官员,“你去!”官员面色惨白。“此去,大胆呵斥,若是缩头藏尾,回来就回家种地。若是不卑不亢,威武有力,回来我保你升迁!”官员大喜,“梁相放心,下官豁出去了。”稍后,众人退去,幕僚叹道:“梁相用这等手段,太直率了些!”“可好用?”梁靖问道。“自然好用,可这是……恶少们的手段!”“在我的眼中,官员的节操连恶少都比不了。”……南疆。“杀!”校场上,数万军队正在操练。石忠唐就站在点将台上。“不错!”他对麾下将领说道:“不过还得抓紧操练,要下狠手。”“是!”众将应诺。一个官员急匆匆赶来,走上高台,说道:“国公,南周那边派来了使者,说是国公并无长安授命,这是私自袭扰南周。他们要个解释。”众将看着石忠唐,想看看这位节度使如何解释。将领中,能看到不少异族面孔。石忠唐淡淡的道:“他们也配我的解释?”“哈哈哈哈!”那些将领狂笑了起来。一张张脸洋溢着张狂,以及嚣张跋扈……“杀!”校场上,万众一呼!声震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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