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被逼着卖儿鬻女,卖来的钱还不够一家一月开销,反而饱了那些人贩子和勾栏瓦舍的都知。卖的孩子多了,这些人可选择的、可挑剔的范围也大了,就合伙起来压价,孩子父母只能含泪贱卖。
一个长相周正的孩子,至多一两百文就能拉走,日后下场如何全看造化。
掌柜说完无比愤懑又叹气,余光瞥见沈棠出神,猛地意识到自己跟个孩子说了不该说的,当即补救:“唉,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这个世道能活着就很不容易啦。”
至于是忍饥挨饿、颠沛流离,还是待在勾栏瓦舍,引来送往,选择权又不在贫民百姓手中。性命比草贱,哪有选择余地。
待在勾栏瓦舍好歹有条命在——若老天爷赏脸,给了副花容月貌,混上头牌吃香喝辣,哪怕年纪轻轻死了也算“享过福”——怕就怕被暴徒残杀,拉到战场当炮灰、送人头,亦或者战战兢兢侍弄几亩贫瘠的农田,一年忙到头看天吃饭,到头来一家还是被活活饿死。
沈棠只觉得太沉重。
掌柜见她露出难过的表情,想着将话题岔开,问她:“你猜猜,这足足五条长街的勾栏瓦舍,里边儿有几家男馆?几家女馆?”
沈棠哪里知道啊。
随口说道:“一半一半?”
掌柜摇摇头:“男馆占了这个数!”
他比划了个“七”。
意思是七成。
沈棠:“……”
掌柜开启自问自答模式。
“你肯定好奇为何如此吧?答案倒也不难,你知道如今头顶上那位,可曾是辛国国主的‘宠姬’?他有个叫‘女娇’的小名儿,刚一横空出世就惹来无数艳羡,民间男馆也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你看看,如今是一国之主了。”一拍大腿,叫道,“多厉害!”
只差将“史上最励志男妃奖”颁发给郑乔。
当男宠到这个份上,谁看了不说句牛批!
郑乔也一跃成为男馆倌儿的偶像男神。
沈棠:“……”
不多时,雅间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掌柜起身开门,门外立着三个陌生人,两高一矮。中间那位戴着帷幕,黑纱遮面,左右还有两名身材高大、面露凶色的护卫。
不消说,中间这位就是正主儿了。
入了雅间,他才将帷幕摘下,露出一张白皙精致到有些刻薄相的脸。与其说是男人,倒不如说是略显青涩的少年。目光落扫过沈棠,见没有第三人,问掌柜:“画师呢?”
沈棠举手:“在这儿!”
他瞧也不瞧沈棠,兀自将怒火喷向掌柜:“是给的银钱少了吗?居然找这么个生嫩的丫头片子打发我?你可知那图有多重要?”
掌柜没想到这位倌儿脾气这般大,但为了生意也只能弯腰讨好,替沈棠打包票:“别看这位年纪小,但画技不比以前那些画师差。”
沈棠一旁附和着点点头。
毕竟她曾靠这份手艺吃饭。
相信她的职业能力!
那人闻言,仔细打量沈棠。
此时的沈棠已经站起身,腰间悬挂的文心画押随着她的动作垂下,透明画押在光线照射下隐约有七彩之色。少年一怔,忽得改了口风:“那行,便让此人试一试。若不能让我满意就换人!不过,我有个要求!”
沈棠自信满满:“尽管说。”
少年:“你得用我提供的笔墨纸砚作画。”
沈棠一听,这是好事儿,当即满口应下。
天穹黑沉,繁星如沸。
祈善这一天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听到隔壁重新响起蹬蹬脚步声,便知沈小郎君回来了。他看了一眼书案上搜集到的新书,想了想,抱着它们敲响沈棠的门。
沈棠刚打完草稿,正准备挥毫泼墨。
“稍等,这就来。”
沈棠起身去开门。
“元良有事?”
说着侧身让祈善进来。
“跟朋友借了几本抄本,你看看有没有你需……”话音未落,册子也没放下,就看到沈棠桌上摊着的作品,惊道,“沈小郎君,这琴棋书画中的‘画’,又是哪位‘高人’教的?”
纸张上画着人,有着黑色的圆大头,歪扭几笔画出的身躯,活像是拧在一起的麻花,躺在一张也许是“躺椅”的器具上。
脑袋顶着一坨凸起,不知道是发髻还是簪在鬓发上的花,“右手”抓着一柄圆扇,左手垂下……应该是一个躺在贵妃椅上努力凹造型的人,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潦草怪诞,莫名有一股骚气扑面而来。
关键是白纸上不止这么一个“人”,串联着看,人物动作从宽衣解带到爬上床榻凹造型,还未画完的一幕应该是来了第二个奇怪的“人”……他看出莫名“焦灼”的气氛。
祈善……
他实在很难昧着良心说这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