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清晨。
天色刚刚透亮,巡抚衙门内外便响起一阵吵嚷之声。
作为三位钦差下榻之所,巡抚衙门这段时间可以说前所未有的热闹,衙内官吏也见怪不怪。
但邬景和本就睡得浅,一有动静被吵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斜靠在枕上揉着眉心。
又信手招来长随,开口问道:“几时了?”
长随低眉顺眼,小声回话:“驸马爷,己时了。”
邬景和有些失神地叹了一口气,脸色有些惘然,没再说话。
长随跟了他二十余年,多少能猜到些心思,小心翼翼问道:“驸马爷又梦到公主了?”
离京时,这位驸马顺路去祭拜了公主坟墓。
此后,便开始多日的辗转反侧,魂牵梦萦,至今还未消停下来。
要不怎么说老人贴心,知道根底呢——驸马爷每次扫墓回来,都是这样。
没有子嗣,又上了年纪,总归容易想起以前的人,更何况还是一场恩爱夫妻。
嘉靖三十五年,邬景和祭拜公主坟墓,见得丘封翳然,荆棘不剪,当场便潸然泪下。
而后上奏给世宗皇帝陈情“狐死尚正首丘,臣托命贵主,独与逝者魂魄相吊于数千里外,不得春秋祭扫,拊心伤悔,五内崩裂。”
请求世宗允许他“长与相依,死无所恨。”
字字肺腑,可见深情。
见驸马爷失神不语,长随贴心地将醒神的热汤放在一边,招呼人取来温水、粗盐、牙刷。
又轻轻唤了一声:“驸马爷,洗漱了。”
邬景和总算回过神来。
他接过有些温热的毛巾,捂在脸上,声音有些闷:“府外大清早就在闹腾,又出了什么事?”
贵人只在白日办差,轮守的长随要当值的时间就多了。
如今被问到,长随连忙回话道:“驸马爷,是省里的士绅大户、官吏宗室,喊冤的喊冤,弹劾的弹劾,都是太师爷爷在州府上做事,留下的怨望。”
“前几天,听说太师爷爷闯进岷王城,杀了黎山王府好些宗室!”
“如今正串联起来,为这事闹腾呢。”
各人有各人叫法,尊称都是唤最威风的——长随从小爱看话本,觉得称呼朱希忠为太师,最显尊敬。
提及此,邬景和自然就明白了。
近来朱希忠领着锦衣卫,在地方州府大开杀戒,作威作福,好不卖力。
无论是士绅大户,州府县衙,王城王府,都是染过血的。
但后患也很明显。
不仅湖广上下对其深恶痛绝,甚至中枢也不得不发出诏令,要求其务必要以大明律为依凭,不得妄造杀孽。
余者三位钦差,都明白这位是来干脏活的,并未声援,甚至还跟着一起斥责。
不过,看朱希忠变本加厉的架势,恐怕是没打算把这笔烂账带走了。
也不知道皇帝给他许了什么诺,这么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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