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在东南面对倭寇如此,在蓟辽面对鞑靼,他戚继光同样是这个态度。
时人都道他少年意气,随口而言,殊不知,这就是他的心学本体。
在蓟辽时,他有感而发,“吾人常当使劳苦功业迈于身上之功名。宁发达迟,挫抑多,即不受用于身,亦必受用于子孙。他人有功扬之,他人欲取吾之功让之。”
这既是对刘应节的服软表态,又何尝不是他的真心话?
为了一时的好处,影响大局,才是不智之举。
他与属下将领时常言传身教,“夫功名有分,天地最忌多取”,岂不就是这个道理?
实事有十分,而功名至七八分,那就可以坦然受之,同样不会有太多麻烦。
这就是戚继光的为官之道——“为将者,或立功而不蒙酬禄,或行好而人不见知。”
正因如此,当初他才求到谭纶这个老上司头上,一再请求从京营那个镀金的跳板离开,去到边关。
同样也正是如此,他每每见到中枢来人,无论什么视阅侍郎,什么巡按御史,什么兵科给事中,他都是陪着小心。
要怎么讨好就怎么讨好,说要受跪拜他就直接跪拜。
王夫子说得好啊,良知现成,外人嗤笑贬损,亦不过过眼云烟。
恩……最近李贽的理论也说得好啊,他是为了大明朝局势进步而为之,小节而已,反倒不重要。
总而言之,戚继光最在乎的,便是边塞兵事,其余的委屈,统统可以忍耐。
只可惜。
有些事不是他想拒绝就能轻易拒绝。
中枢叫了他入京,他也不能舔着脸让使者把刘应节一起叫上。
甚至于,昨日他到张居正府上求见,却被拒之门外,他当时立刻就读出其中含义——召他入京的,不是惯例,也不是内阁、兵部,而是皇帝。
这更没有戚继光自作主张的余地了。
皇帝年岁尚浅,戚继光不知道皇帝突然复了接见外官的制度,也不知皇帝为何点中自己,更不知道皇帝所为何事。
他现在只能想好,届时与皇帝奏对时,如何将鞑靼的情况深入浅出说明;如何让皇帝相信,这一战必然能胜;以及,如何将功勋能耐,都推到总督刘应节身上,也好缓和弥补与其的关系。
正思索间。
皇极门上一道华盖缓缓出现。
左右掖门内,分立东西的序班外官,立刻肃容正色,目不斜视。
不鸣钟鼓,太监、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等近臣,随着华盖鱼贯而出。
华盖下方,一名少年模样的明黄色身影,众星拱月。
戚继光看了一眼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
这时候队列前后纠仪官又出声提醒,直视天颜。
戚继光又随着大流,抬头看了上去。
只见那身着衮服的少年天子,并未落座,反而凭着城门楼而立,似乎是为了让外官能看清他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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