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都御史兼兵部尚书加遣宣大军务总督,王崇古,有本奏上,诸位一起议一议吧。”
朱翊钧在屏风后对着冯保疑惑道:“大伴,这是三个人还是一个人?一个人的话,如何这么多要职在身?”
一大串官职给他弄迷糊了。
有问题就问,这既是好习惯,也是听政的意义所在。
冯保低了低身子:“殿下,我朝官制如此。后者总督,是差遣官,临时而已,意思是统管宣府、大同军务,位高权重,只能临时委任。”
朱翊钧点了点头,这是防止坐大,这个岗位随时可以撤销的意思。
冯保继续道:“前者是官职,并不实任,只是明确身份待遇之用。右都御史表王总督有风闻奏事,直达天听之权,兵部尚书表王总督有调动兵马之权。”
这么说朱翊钧就了解了。
不过话虽如此,这王崇古,当真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了吧。
只听高仪继续道:“王总督说,鞑靼得知先帝驾崩,在边关逡巡游移,多次出言勒索,恐生事端,请中枢决断。”
“同时,他请求拨付银两,修缮秋防,以备不测。”
高仪话音一落,殿内顿时静了片刻。
都御史葛守礼奇道:“这难道不是老成持重之言吗?自然应该允了,怎么还需要拿到常朝来议?”
高拱突兀扭过头,看向兵部尚书杨博:“杨尚书,你也这么想吗?这就是你们兵部部议的结果?”
葛守礼陡然一惊,见得气氛不对,立马闭嘴。
杨博被高拱点到,默然片刻。
涩声道:“此事,我实不知,且让我部回去议议,再呈内阁。”
高拱冷哼一声,怫然不悦。
朱翊钧则是状况之外,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大伴,这事有什么说道?”
冯保笑了笑:“殿下,老奴是个没本事的,国朝大事既不懂,也不敢胡说八道。”
朱翊钧收回询问的目光,心中一哂,这老家伙现在不给面子装傻,以后有你的哭的时候。
他将思绪收了回来,静静思索起来。
方才他也像那位都御史一样,觉得这是谋国之论,没什么不妥,但看高拱的反应,显然其中另有猫腻。
到底有什么不妥呢……
等等!
他差点忘了,现在是大明朝,不是那个信息时代了!
先帝驾崩才几天?五天!
鞑靼怎么会知道如此迅速?还多次勒索!?奏疏都到御前了!
什么鞑靼勒索,怕是那位宣大总督对中央的勒索吧!
挟寇自重,猛然一个词映入脑海。
难怪,难怪满朝文武支支吾吾,难怪高拱突然翻脸。
那,这又跟这位兵部尚书杨博,有什么关系?
王崇古,杨博……朱翊钧在心中咂摸着这两个名字。
他看向冯保,问道:“大伴,王崇古什么籍贯。”
冯保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很快敛去。
轻声答道:“山西蒲州。”
“兵部尚书杨博呢?”
冯保这次神色没什么变化,答道:“山西蒲州。”
朱翊钧瞬间了然。
晋党!
果然是你!
这些人的名字,他印象不深,但说起晋党他当即就想了起来,当真是耳熟能详。
晋商席卷全国的后台。
宣大几乎割据的依仗。
扶持满清的带路党。
视朝第一天,当真是好大的见面礼。
不,不止于此。
朱翊钧突然反应过来。
今日似乎,全是见面礼。
湖广抗税,是土豪世家展示肌肉,对中枢财权的试探与警告。
晋党勒索,是宣大军镇养寇自重,对中枢军权的威吓与嘲讽。
乃至于张居正增加他的课业,也是内阁对他的管束与限制。
这便是他的视朝第一课?
又是谁给他上课?
偏偏他还不能发作。
前身没这个本事也就罢了,如今换了他来,就算他胸有沟壑,也只能徐徐图之。
为什么?他不敢!
明朝皇帝可是高危职业。
太医刘文泰一连治死宪宗,孝宗两代皇帝,荣归故里。
武宗、熹宗不约而同划船落水,久治不愈,龙驭宾天。
世宗嘉靖皇帝,险被宫女勒死,南巡时行宫三度失火,若不是陆柄把人背了出来,早就烤熟了。
谁能保证其中没有猫腻?
至于是不是他阴谋论?
光绪皇帝死后,史册上病例齐备,言之凿凿的病逝,结果到了现代,开棺尸检,毛发上竟是砒霜残留,赫然是被毒死的!
做学问当然疑罪从无,但他如今身在局中,也只能宁可信其有,小心为上。
那么今天这一课,他该怎么接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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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宣府请复免河南春秋两班备御宣府官军三年,每年仍折价一万七千余两,本镇专备修工应用。——《明神宗实录》
注2:隆庆年间的矿税太监只巡税,不收税。等到万历二十四年,才开始收矿榷税,也引发了当时震动朝野的湖广矿税案。
注3:(宦臣)监军、采办、粮税、矿关等使,不常设者,不可胜纪也。——《大明会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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