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崔碧城进来的时候,他被吓的叫出声来——啊!
皇帝重伤!
即使他三等宁淮侯早已经练就了矫情镇物的修为,不管内心如何震动,外表镇静到冷漠。只是此时,当他看见大殿之内的惨烈场景,他明白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
黄枞菖早已经跪在皇帝身边,为他把身上的黑色丝袍除下。
那是黑袍是缂丝的,沾了雨水又沾了血,又粘又重。皇帝肩膀的伤太重,黄枞菖也要小心,不能再碰到伤口。
崔碧城吩咐外面围住这里,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同时,也吩咐他们赶紧送来治疗外伤的药物,但是只让他们送到门外,他自己亲手取了东西进来,把伽蓝堂大殿的大门关死,不让外人见到皇帝,尤其是现在这个样子的皇帝。
皇帝重伤,他们殿内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这是动辄灭族大罪,崔碧城知道,自己不能让那人担一点点的干系。
崔碧城在外面带过兵,见多了血肉横飞,也学了一些医术。
他想自己为皇帝包裹伤口,结果,他看见那边承怡背靠着书柜慢慢坐起来,黄枞菖又慌忙撇开皇帝过去搀承怡,却被承怡推开,黄枞菖只能从旁边扯过一件袍子披在承怡的身上。
“把药给我。”承怡说着挪过两步,也跪在皇帝身边。
他低头看着那些深刻入骨的伤痕,抬手,拿过酒壶,扯开封盖,这是陈年的老窖浸了药草带着浓厚的药香,他将酒浇在皇帝的伤口上。
药酒烧着血肉,兹兹的声音。
皇帝咬死了牙关一言不发,只是,在药酒流过之后,硬是扯出一抹笑,就像是大千世界万丈红尘最后一抹青莲。
“刚才刺了我那么多刀还不解气,一定要我疼死,你才能舒心?我要是死了,你是能晚上多吃一碗干饭,半夜睡觉都能笑醒,出去鬼混也能爽快,还是赌钱都能多赢二两银子!?”
当年,他也是这样问他的。
那个时候,皇帝还是太子,他还是祈王。
承怡答应到他的生辰宴上去吃酒,记过因为出去吃花酒忘记了时辰,回来被他提着长剑满禁宫的追着砍,一直追到了先帝的寝宫,还搅了先帝的好事,被罚跪文渊阁。承怡去看他,他也是这样问他的,同样,还是没有回答。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他还是那样。
崔碧城也不言语,他知道,那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他的地方。
生生死死,他都是他的。
于是,他只能这样看着。
承怡变了,这些年改变的太多,原来那个娇生惯养挥霍无度的金枝玉叶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踪迹,如今在他们面前的,真的是一个名叫赵毓的人。
他很陌生。
承怡会晕血,会哭泣,会在大正宫满地打滚撒泼,会去揪内阁首辅杜阁老的胡子,但是赵毓不会。赵毓安静的如同太液池的水,他不晕血,他包裹皇帝的伤口异常冷静手法娴熟,那也是见惯了厮杀与血肉横飞之后炼出来的沉静。崔碧城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他只是觉得有些心疼,好像有人把他的心切成丝,一点一点向外拉扯一般。
最后,崔碧城也只能清了清嗓子,问一句,“那个,饿不饿,我给你们弄点米粥喝吧。”